後歸於平靜。
夜更深,風愈靜。
這一夜再沒有起什麼漣漪,然而,端木憲也就睡了一晚上的安生覺,次日又開始頭疼了。
次日一早,就有御使上折提出,皇帝重病,皇長子應該回京侍疾。
這個提議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得到了不少言官以及宗室的附議,皆認為孝道為重。
九月十五,剛剛“病癒”的皇后來到了養心殿,在皇帝的病榻前召來了一眾內閣大臣,當面施壓:
“皇上已然昏迷近月,龍體每況愈下。這些不用本宮說,各位大人想來也是清楚的。”
“皇上病重,接下來也不知道何時能醒,又或是……雖說國事為重,可這孝道更不可輕慢,我大盛朝多是賢良之才,難道連一個可以去南境頂替大皇子的人也沒有嗎?!”
“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
皇后的意思很明確了,若是不讓大皇子回京,那大皇子這不孝之罪是跑不了了。
而且,大皇子一旦被定為不孝,白玉有瑕,將來也就不可能成為新帝了。
按照大盛律例,後宮不幹政。
雖先前有不少人提議皇后垂簾聽政,但畢竟沒有透過,皇后照理無權干政,問題是,現在皇后從孝道上來說,就讓人不知該怎麼拒絕了。
如同皇后方才的未盡之言,皇帝已經昏迷快一個月了,接下來,甦醒的希望恐怕十分渺茫了,說不準哪一日就會突然駕鶴西去,而皇長子卻遠在數千裡之外,確實有違孝道。
一眾內閣大臣皆是無言以對,端木憲頭痛欲裂,他是皇長子的外祖父,反而說話行事有些束手束腳,當日以斟酌商議為由,暫且先敷衍了過去。
承恩公府當然不會就此罷休,承恩公命人特意在京中造勢。
沒兩天,街頭巷尾都在討論此事,時人多是覺得孝為先,不少百姓都贊同讓皇長子回京,但也有人覺得“國家”這兩字,自然是國為先,家為後,一時吵得沸沸揚揚。
承恩公看著時機已到,串連一些朝臣於隔日一早聯名上了摺子,強逼內閣同意。
一眾內閣大臣商議來商議去,最後也商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去司禮監徵求岑隱的意思。
誰也沒想到的是,岑隱輕描淡寫地就給了一個決定,還是一個讓眾人出乎意料的決定:
“那就讓大皇子回京吧。”
短短的一句話令得屋子裡霎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幾個內閣大臣下意識地面面相覷,遊君集更是差點沒擰了自己一把。
岑隱是那麼容易讓步的人嗎?
不止是遊君集這麼想,端木憲也是這麼想的,眉頭微微動了動,眸色幽邃。
說句實話,端木憲是不想讓大皇子在這個時候回京,京裡最近太亂了,形勢不明。
再來,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岑隱。
皇帝病重,岑隱大權在握,可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透出他對未來太子或者說新帝的人選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此時此刻,任何的輕舉妄動也許都會被岑隱視作對他權威的挑釁,如果自己支援大皇子回京,會不會讓岑隱以為自家如承恩公府一般要從他手上奪權?
只是這麼想想,端木憲就覺得額頭開始一陣陣的抽痛。
端木憲心不在焉地用茶蓋撥動著茶湯上的浮葉,眼角的餘光瞟著坐在書案後的岑隱。
在一眾頭髮花白的內閣大臣映襯下,年方弱冠的岑隱顯得鶴立雞群,他無須言語,只是此刻這般靜靜地坐在那裡,渾身就自然而然地散發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儀。
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眸猶如一汪深不可見的寒潭,清冷,幽深,淡然,波瀾不驚,而又莫測高深,讓人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屋子裡靜了片刻,端木憲斟酌著開口道:“大皇子殿下秉性純厚,素來謙恭有禮知‘分寸’。”
端木憲絞盡腦汁,說得委婉至極,就差只說大皇子是不會不識相地與岑隱作對,與岑隱爭權的。
其他幾個閣老自然是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神情微妙,有人暗歎這老狐狸還是一貫的油滑;有人對端木憲有那麼一絲不以為然的輕鄙;有人只暗自慶幸幸好自家沒有貴妃與皇子,不必趟這趟渾水……
岑隱的薄唇微微地勾了起來,笑了,絕美的臉龐沒有因此顯得柔和幾分,反而令人覺得更加不可捉摸。
他顯然是聽明白了,卻是沒有說話,看不出他到底是喜還是怒。
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