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人總是被逼到絕境之時,才會徹底清醒過來,也徹底明白自己的處境。
孔氏自然知道蔚池是什麼意思。倘若她方才對蔚藍的態度好上一些,亦或在葛賬房第一次拿出賬目的時候下個軟話,興許蔚池還能給她留一絲餘地。
可她怎麼甘心,從小到大,只有她算計別人的分,何時輪到別人來算計她?
便是雷雨薇出身肅南王府,又嫁給手握重兵的蔚池,在她面前,不也是沒討到便宜,落得個早死的結局麼?又更何況是蔚藍這樣的黃毛丫頭!
她抬眸看向蔚池,一時間心中又恨又悔——恨的是她以往看輕的蔚藍,才會大意失了荊州;悔的是,她今日竟是從頭到尾被蔚池父女牽著鼻子走。
尤其是蔚藍,幾乎蔚藍甫一出現,所說的每句話,都實打實的在往她心上戳刀子,直扎得她鮮血直流,以至於讓她亂了方寸措手不及,不知不覺將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全都擺在了明面上。
孔氏素來知道蔚池心狠,又是一言九鼎的性子,如今蔚池既是已經擺明態度,她便是再想說什麼,那也是悔之晚矣!想到此處,孔氏是真的絕望了,她垂眸了一瞬,眼淚不自覺的簌簌下落。這次並非惺惺作態,她是真的承擔不了這樣的後果。
“大哥可是證據確鑿?”
“你想馬上看到證據?”蔚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並不想。”至於為什麼不想,蔚池自然是有根據的。
孔氏私下在公中財產上動手腳的事情,蔚桓與陳氏並不知情,一旦他將證據呈上來,就意味著這件事情瞞不住,到時候無需他親自動手,陳氏和蔚桓就能親自處置了孔氏。
顯然孔氏也非常清楚這點,她聞言怔愣了一瞬,很快便反應過來,不禁在心中暗暗揣測蔚池的用意,只口中到底還是帶著濃濃的不甘,“大哥手眼通天,誰知道這些所謂的證據到底是真是假?”
事實上,蔚池能找到的證據,又怎麼可能有假?自己眼下到底是個什麼境況,孔氏心知肚明,而她之所以會說這話,不過是想試探蔚池的底線罷了。
孔氏是個聰明人,蔚池話中有話,她不會傻得聽不出來。
她心中轉得飛快,除了是蔚桓的正妻這點,她身上再沒有其它可利用的價值;而她與蔚桓夫妻一體,蔚桓所行之事,她就算不是全部知情,卻也知道個六七成。
難道蔚池在話裡留下這個似是而非的線索,是在等她出動投誠?而她若想搏得一線生機,那就只能用等價的訊息來與蔚池交換?孔氏瞪大了眼,除了有關蔚桓的訊息,她壓根兒就想不到別的!
蔚池聞言笑了笑,不置可否,扭頭對鄖陽道:“去把那八家商鋪的掌櫃全都帶進來。”
鄖陽拱手應諾,蔚池又補充道:“順便將京兆尹杜威和一干書吏請來,分家這樣的大事,總要請衙門的人做個見證才好,也免得稍後專程跑一趟再做交割。”
請京兆伊這樣的話,就好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孔氏聽罷只覺的渾身冰寒,即便屋裡燃著地龍,她也像掉進了冰窟窿,顧不得擦眼淚,她慌忙出聲道:“家醜不可外揚,大哥真的要將事情做絕了,只怕公爹再天之靈也不得安歇!”
蔚池並不說話,卻是蔚藍笑了笑,溫聲道:“雖說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但二嬸不用擔心,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祖父和爹爹都是風光霽月的人,行事自來光明磊落,府中來來去去也就這點事,與其遮遮掩掩讓人猜測,不如直接攤開到面上來說。二嬸不必擔心,哪家府上沒些腌臢事兒?”
言下之意便是在說孔氏腌臢了,可孔氏眼下哪裡還會在意這些,“別去別去,大哥,我若是傳出不好的名聲,皓哥三個以後還怎麼做人,求求大哥,我做的事情我都認下!”
她說著嗚咽著抽泣起來,往日裡雅緻高潔的小白花形象瞬間全無,見蔚池不為所動,而鄖陽又已經去院外傳話,當下便將目光投向蔚藍,也顧不得有丫鬟在場,傾身就要往蔚藍面前撲,“藍丫頭,皓哥今年才十歲,昭哥今年才四歲,比阿栩還小些,他們都得叫你一聲大姐姐,你也是沒孃的孩子,二嬸現在還不能死,你一定能理解二嬸的心情對不對?藍丫頭,阿藍,你就忍心?”
蔚藍將手中的瓜子扔進果盤裡,唇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頓了頓道:“我娘是怎麼去的,二嬸心知肚明,沒曾想二嬸竟也記得我是沒孃的孩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離京之前去給二嬸請安,二嬸說會將我當成親生女兒對待,難道是我記錯了?二嬸對我一片真心,我又如何能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