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並不算難過;只聖元十一年秋樓太后薨逝後,母子二人徹底失了儀仗,後宮由謝琳掌權,日子才越艱難起來。
靈山對於姜衍來說,是既遙遠又親切的存在,遙遠是因為自他去紫芝山之後,十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到靈山,而親切,是因為這裡埋葬著他最親的人,也埋藏著他心底唯一的記掛和溫暖。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緩緩向前,通往山頂的麻石道路足有兩丈餘寬,姜衍注視著其上密密麻麻的黑白斑點,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他始終記得第一次來靈山時的情景。
皇后葬禮舉國縞素,那時候隨行的隊伍浩浩蕩蕩,彰顯著皇家威儀的儀仗隊三叩九拜的走在這條道上,一路上哀樂聲聲不絕於耳。
謝琳為了磋磨他,吩咐宮女給他穿了最粗糙的麻衣,他被扎得又癢又疼,初春的天氣乍寒乍暖,細雨中他穿著厚厚的麻衣被乳嬤嬤牽著手磕磕絆絆前行,明明周圍全都是人,可他卻覺得自己是在禹禹獨行,他知道謝琳是想讓他出醜,所以至始至終不曾哭鬧。
如今路還是那條路,他仍然獨行,可心中卻不再無助害怕。
年幼時驟然失去母親的惶惶不安,於他而言就如同一場跌宕起伏的夢,夢醒時他去了千里之外紫芝山,那裡的平和安寧撫平了他心中的哀傷,那段刻骨銘心的仇恨彷彿也在四季的變幻中悄然消弭於無形。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假象,他只是將仇恨埋進了心底的最深處,藏在無人能夠窺到的角落,靜靜生長,兀自存在。就好似如今被他踩在腳下的麻石,無論經歷多少風霜雨雪,依舊冷硬如鐵,卻又比鐵更冷,即使是刀劈斧鑿,也濺不起絲毫火花。
姜衍一路沉默,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幼時的日子。
皇祖母薨逝之後,他和母后在後宮之中迎來了最難熬的日子。謝琳先是尋著各種由頭將忠心於母后的宮女嬤嬤殘害殆盡,接著便開始安插自己的人手,外祖父那時已經病重臥床,舅舅羅榮官職不顯,父皇對定國侯府極盡打壓之能事,對謝琳的所作所為更是放縱預設,鳳棲宮中缺衣少食,宮女太監們助紂為虐,冬天裡大雪紛飛,他和母后連個火盆也攏不起,有時候連殘羹冷炙都沒有。
可即便是這樣,謝琳仍然沒能罷手,母后只不過短短几月就不在了。
初到紫芝山時,他因為連續半年食不果腹尤其瘦弱,三位師父心疼他,變著法的給他補身體,卻最終因他體弱又毫無根基,天天被扔進藥泉裡泡著淬鍊筋骨,這樣的日子風雨無阻,直到他八歲時才被大師父帶上了臨淵峰開始習武。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他繼承了定國侯府之人的武學天賦,十三歲便學成下山,繼續跟著二師父和三師父學習兵法及縱橫之術,又一面組建了風雨樓。
山上的道路並不太長,二人在半山時又換了小道避開守陵官署的視線,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便到了先皇后羅魏的陵墓前。
因著聖元帝與羅魏生前就生死敵對,死後自然也沒合葬在一處。但羅魏畢竟是聖元帝的元后,無論羅魏生前聖元帝對她如何刻薄寡恩,死後該有的規制和尊榮卻還是要給;是以,羅魏的陵墓佔地及廣闊,抬眼望去,陵墓四周空曠而又寂靜,似乎連飛鳥都不聞蹤跡。
姜衍負手立在離陵墓不遠的神道前,似是有些近鄉情怯般望了一眼甬道兩旁枝椏虯結的古柏,又低頭看了看神道兩旁地縫中冒出來的雜草,這才步履極輕極緩的向前走去。
鳴澗緊跟在姜衍身後,瞥見地縫中的雜草不由得皺了皺眉,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挺直卻蕭索的背影,面色不由冷了幾分。
大約行了百步,姜衍頓住腳步,入目的景象讓他微微怔愣,平時溫潤深邃的雙眸不禁微微溼潤。
昔日恢弘肅穆的皇后陵墓,如今荊棘纏繞雜草叢生,外圍的牆壁被風雨侵蝕得腐朽斑駁,甚至連碑柱上都纏繞著藤蔓,許是因為才剛下過雨,成片的枯草伏倒在地,秋色中,潦倒破敗得讓人心寒,姜衍緩步向前,不時有幾隻鳥雀唧唧喳喳的鳴叫著從草叢中飛起,須臾間,周遭又是一片死寂。
鳴澗抽出腰間的軟劍,黑著臉走到姜衍身側,快速出手將兩側的的枯草放倒,轉瞬間就劈開一條毫無遮擋的道路,只餘身後一簇簇枯黃。
姜衍在墓碑前站定,心中一片酸澀,不自覺的握緊雙拳。
看樣子這是十年是沒人來祭拜過母后的,自己遠在紫芝山不曾回來,舅舅一家大約是想來而來不了。可他又在僥倖什麼?母后生前便活得悽苦,死後雖極盡哀榮,可那畢竟是死後。
“主子!”鳴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