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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節 黎明之前

眼下的蔡吉雖沒有楊修說得那般命在旦夕,但她現在的處境卻也並不比昔年受困長平的趙括強到哪裡去。自打得知張遼、龐統率部馳援遼西之後,公孫康和蹋頓的進攻那是一日猛過一日。齊軍雖憑藉工事頑強抵抗,可營寨的木柵牆終究比不得黃土夯成的城牆高大厚實。而齊軍本身的兵力就不及對方兩成,如今在連番惡戰之下更是損失慘重,光是戰死、重傷就達兩千多人。加上之前夜襲損失的一千餘人,齊軍的戰鬥減員已經達到了三分之一。若按後世西方國家的標準,白狼河畔的齊軍儼然算是喪失戰鬥力,作為主帥的蔡吉可以選擇體面的投降來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惡戰。

如果蔡吉此刻身處的是春秋時代,那她或許真會考慮先投降再用政治手段解決後續問題。

因為春秋是個尊王、從禮、敬德、重仁的時代。諸侯們在大動干戈的同時,亦會嚴格遵守脫胎周制的戰爭禮儀,以確保貴族在戰敗後能得到相應的禮遇,並可以用財物甚至城池贖回自由之身。然而現在是八百年後的漢末,春秋時代風雅寬厚的戰爭禮早已隨風消散多年,取而代之的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爭霸。所以此刻的蔡吉非但不會選擇投降,反而會像受困的野獸一樣死戰到底。

由於兵力急劇銳減,蔡吉在三天內接連放棄兩道防線,將防禦圈最終定格在了中軍大營。以至於眼下的蔡吉不用前往轅門,只需走出自己的帥帳便可一眼望見繡有公孫字樣的旌旗在對面的箭樓上迎風飄揚。

而另一邊公孫康與蹋頓雖將大軍推到了蔡吉的眼皮子底下,卻也為此付出了數倍於齊軍的傷亡。放眼望去兩軍陣前那真是一派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修羅場。殘肢與內臟被戰馬踐踏得賤若塵泥,血水更是浸透了戰場上的每一寸土地,直至將大半條白狼河染成一片緋紅之色。更要命的是由於天氣轉暖積雪消融,戰場上原本被凍結的屍體也開始隨之加速腐化。一時間腐屍的惡臭夾雜著原木燒焦的焦糊味瀰漫了整個戰場。或許對於常年征戰的宿將而言這樣的味道早已習以為常,但來自後世的蔡吉卻知這股惡臭的背後晃動著瘟疫的影子。可戰事進行到眼下這般境地,誰又會有功夫和精力去處理那上萬具屍體呢。

這一日子夜時分,殫精竭慮的蔡吉輾轉反側無法成眠。遂披起狐裘信步走到了帳外。忽然一陣寒風襲來,令剛剛鑽出被窩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順手裹緊了身上的狐裘。想到這件狐裘還是三個月前用曹丕獻上的狐狸皮縫製的,蔡吉下意識地朝四下裡環視了一番,果見年少的曹丕正抱著一柄長劍守在營帳前的篝火旁打瞌睡。見此情形蔡吉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從帳內取了一塊毯子,輕手輕腳地想要給曹丕蓋上。

其實這會兒的曹丕僅僅是在假寐。耳聽有人接近,條件反射之下他當即手按利劍猛然睜眼,“誰!”待見到蔡吉正拿著塊毯子尷尬地看著自己,曹丕不由老臉一紅。起身訕訕施禮道。“見過齊侯。”

“子桓還真是耳聽八方。”蔡吉一面將毯子塞到了曹丕的懷裡。一面自顧自地坐到篝火旁烤起火來。

曹丕見狀捧著毯子慌忙提醒道,“天寒風涼,還請齊侯進帳歇息。”

蔡吉卻是指了指身上披著的狐裘,嫣然一笑道。“狐裘甚暖。”

意識到蔡吉身上的狐裘乃是自己先前奉上的戰利品,曹丕只覺胸口一熱,當即壯起膽子坐到蔡吉身旁替其添起了柴火。熊熊地篝火將新鮮的松樹枝燒得噼啪作響,隱隱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松香,令連日來被屍臭燻得都快失去嗅覺的蔡吉一陣神清氣爽,連帶著緊繃的神經也隨之放鬆了下來。

此刻望著曹丕被火光映紅的稚嫩側臉,蔡吉不覺心念一動,脫口道出了這些天來一直壓抑在心中的話語,“因孤一時失察。令子桓與眾將士身陷此等險地,孤真是…真是愧對諸君信任。”

曹丕沒料到堂堂的齊侯竟會大半夜不睡覺跑來向他懺悔。在斟酌了片刻之後,曹丕小心翼翼地向蔡吉勸慰道,“齊侯毋需自責。丕自幼隨父南征北戰,期間歷經數難。皆因將士用命,每每都能化險為夷。齊侯亦深得將士愛戴,故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蔡吉回味著曹丕的話語,臉上浮起一絲玩味的表情。從被董卓通緝到宛城之戰,從官渡之戰到火燒赤壁,無論是歷史上的曹操,還是這個時空的曹操,都堪稱神之寵兒。尋常人等只要碰上一次就萬劫不復的大難,曹操卻如曹丕所言“歷經數難”皆能化險為夷。聯想到自己眼下的處境,蔡吉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自問——我是否也有此等運數?要是我真有此等運數,又怎麼會被圍困在這荒山野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