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姻丈,你請過來!”
兩個人在僻靜一角坐下,張孔目把曹彬的意思,和他自己的打算,很婉轉地說了出來。吳鄉約只有二點不能同意,洞房要設在女家;他特別宣告,這不是入贅,一則捨不得女兒,二則不願張孔目費事。
張孔目瞭解吳鄉約的心情,掌中唯此一粒明珠,相依為命多少年,嫁了個異鄉人,又是軍官;王命不由身,張惠龍天南地北地不知調遣到哪裡?這一嫁出去,父女倆就不知哪天才得見面,自然是能多聚一日便多聚一日。再想想為他們小夫妻準備洞房,油漆粉刷也非頃刻可辦,住卻住不到幾日,功夫金錢都成白費。要表示“兄弟”的情分,盡有別樣辦法,犯不著花冤枉錢。
這樣裡外一想,張孔目便即答道:“我遵命就是!”
聽張孔目允了,吳鄉約相當高興,但又歉意地陪笑。“還有日子上頭,務請臺允,”他說:“我想辦得從容些。”
這也無非是不捨分離,想多捱幾日。“老姻丈的心事,我曉得!不過,”張孔目說:“這件事我做不得主。只怕惠龍自己也是身不由主。”
吳鄉約是明白人,說破了自然諒解,點點頭說:“既如此,只好湊公家的便!”說著,想起愛女將遠離膝下,便有悽惶之色。
“老姻丈不必難過!”張孔目安慰他說:“數萬大軍,水陸轉駁,總得個把月的功夫;曹都監體恤惠龍,一定會讓他在最後一撥走,還有得相聚的日子。”
“是的!”吳鄉約說:“曹都監最體恤部下。”
於是從第二天起,吳鄉約就開始籌備喜事;平日都是他幫人家的忙,現在他家有事,亦不愁無人幫忙。反倒是張惠龍閒著無事,只等著做現成新郎官。
28
鬧房的賀客,直到三更方散。伴娘將洞房略略收拾乾淨,展開衾枕,笑嘻嘻道得一聲:“姑爺、姑娘,早早安置。”接著便輕輕合上雙扉,悄悄走了。
張惠龍陡覺呼吸急促,胸隔之間,彷彿脹滿得透不過氣來;轉眼去望垂頭坐在床沿上的青兒,不道育兒也正在望他,四目相接,她微微一驚,但隨即將眼睜得好大,四處搜尋,同時側耳靜聽。張惠龍不解為何,正要開口,便讓她搖手止住;同時向後一指。他仔細察看了一下,方始明白後窗外面,還有些淘氣的女孩子在偷窺,便笑著去開窗子看——不等他開啟,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那群女孩子都笑著走了。
於是青兒透了口氣,纖腰伸舒,像是從什麼束縛中解脫了出來,顯得很輕鬆自在。作為一個新娘子的羞澀,自然還留在頰上眼中,但別的新娘子常有的疑慮怯懼,在她卻沒有,有的只是無限的情,無數的話。
反倒是張惠龍有些怯怯地,伸出一隻手來,不知道是該撫她的肩,還是捏她的手臂?
“你坐嘛。”青兒輕輕地說,同時把身子往一邊挪了挪。
這溫柔的慰撫,對張惠龍是一大鼓勵,他挨著她坐下,立刻便聞到一陣異樣的香味:甜甜地、暖暖地,令人驚心動魄。
他忽然想出一句話來問。“我叫你什麼?”
看到他那僅兮兮的神情,又聽到這樣的一問,她忍不住好笑:“莫非你還不曉得我的名字?”
“我怎麼不知道?不過那個名字是大家喊的,不希奇。”他說:“要一個名字,只有我能叫;專門歸我所有!”
這也是傻話!但傻得有意思,青兒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一眼非常敏銳,第一次認清了他的全貌;濃眉大眼和挺直的鼻子,配搭成粗獷的英俊。此刻她才發現,世上的美男子原有兩種:一種是劍眉星目,面板白淨,人人都知道的漂亮美男子;再有一種便是看似樸拙,細看才知每一處都跟女人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個男人的美男子。
“我叫你小青青!”他問:“可不可以?”
“隨便你!只要不叫我醜八怪就好了。”
“醜八怪?”他彷彿很困惑地:“你不會是在笑我?”接著他又搖搖頭:“不會的!小青青的心最好,從不會笑話人。是不是?”
這話讓青兒覺得很安慰,至少他知道好歹;但是想起第一天相見的光景,猶不免感到委屈,因而故意帶些冷笑的意味道:“就怕‘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好意留人吃飯,反而看人家的臉嘴。”
一說到此,恰好提醒了張惠龍。“嗨!”他扳著她的肩,讓她把臉轉了過來,很認真地問:“小青青!我想了多少時候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待我那麼好”
這話給青兒的感覺是:九分安慰,一分失望。“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