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究剛而柔,此一種柔即古人所說“若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
想必小鸞的硯亦是如此的貴氣,被她視為紅閨雅伴,才有“開奩一硯櫻桃雨”的溫潤細滑。
清晨起來,開啟梳妝奩,拿出的卻是那一枚小硯,握於手心時,有一種清潤,宛然那窗外一陣櫻桃雨,宛如亭子裡的一縷琴音穿過花樹後,清泠泠滑過心底。
南唐馮延巳有詞:惆悵牆東,一樹櫻桃帶雨紅。
小鸞的詞定是從此句中化境而來,馮延巳只不過是描摹了暮春的意境,有一種小堂深靜、滿院春風的寂寥,而小鸞是在說硯,她化得卻妙。
小鸞詞雖無馮延巳的沉厚工鬱,但她卻新巧清脫,那才氣自是如雨如弦的曼妙。
小鸞的梳妝奩內,竟不是水粉釵鈿,而是一枚硯。
明代的全盛時期,在江蘇吳江出現了一個奇觀。由於當時的葉、沈兩個文墨世家的聯姻,成就了三代數名女詞人,即所謂“一門兒女盡文章”。
才女沈宜修嫁於葉家才子葉紹袁,可巧生了三個女兒,個個才思慧敏,大女兒葉紈紈、二女兒葉小紈、小女兒葉小鸞,還有沈宜修的妹妹沈靜專、表妹張倩倩,大侄女沈憲英等,幾位女子個個長於詩文,精通曲律。
深院長靜,園子裡蛺蝶漫飛,亭上扶琴,花下吟詩,往來唱和。
當時還是明代的中期,大明的社會是如此悠閒,男人女人都如此好風雅。
大明的正德君也到民間遊賞去了,一眼看見了頭戴海棠花的酒家女李鳳姐,便也一下子墜入情網。
大明的社會肯定有一個時期不管是民間還是侯門,都是安詳與愉悅的。皇帝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實力可以放鬆閒逸,他可假扮軍爺,遊戲民間。皇宛深宮內,哪裡如外面的世界,如此這般風姿綽約。
葉沈兩家最盛時,當亦是那段時期。
後來葉紹袁將這一家才女的詩詞都編入《午夢堂全集》,得以流傳下來。
其中一門才女,當以葉小鸞的才名最高,一日,一家人清燈夜坐於堂前,薄暮初寒,檻外風竹瀟瀟,簾前月明如晝,桂影婆娑,母親有感而發,遂作一聯:“桂寒清露溼。”
“楓冷亂紅凋。”小鸞即刻應對。
母親喜極,禁不住誇她說我兒原是夙慧。
卷一:春夢(8)
小鸞字瓊章,一字瑤期,她的父親葉紹袁是天啟年間的進士。母親沈宜修,也是江南吳地書香世家出身。名士錢謙益曾為其寫傳,他在《沈宜修傳》中,對葉氏一門的風雅之盛讚賞有加:“宛君與三女相與題花賦草,鏤月裁雲。中庭之詠,不遜謝家。”這裡的謝家是指有“詠絮才”的東晉才女謝道韞一家。
葉小鸞便是於此種家庭氛圍中長成。
小鸞不只是才女,她的母親沈宜修於這樣描述她:
“比梅花,覺梅花太瘦;比海棠,覺海棠少清。”
她的美不只是形,而是一種神。
她的秀是從心底透出來的,她的容顏即是她的精神,無妖豔,無脂粉,逸韻風生。但她的逸又不是那種出世的孤標,只是沉靜溫婉。
母親想把她比作一種花,可她又不是哪一種花可以涵蓋的,於是說她比梅花更豐潤一些,比海棠清麗一些。
遙想如此風神的小鸞在她的小閣窗下,從她的妝奩內取出那方眉子硯,置於燕几之上,臨摹王獻之的《洛神賦》和懷素的草書《藏真帖》。
春日院內一樹海棠,正沸沸飛花,那字也要飄起來。
夏日一院濃蔭,厚而深密……
秋日的几上便多了*,清氣長繞,浸透羅賬……
冬日的簷下有一樹老梅,枝幹虯節,有一枝靜靜探於窗上,梅香,慢慢散開來,細而清冽,薰染心腸。
風花過處,歲序無言。
小鸞常與此時晨起,雪光中披上錦裘,剪上幾枝,插於一隻磁州窯的白地黑花的梅瓶當中,分送於母親姐姐房中,她一路走著,看著瓶身上有詩“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不禁會心一笑。歸後即展紙墨,寫下梅花詩:
堪笑西園桃李花,強將脂粉媚春華。
疏香獨對枝梢月,深院朦朧瘦影斜。
她將自己的閨房名為“疏香閣”,是疏香獨對枝梢月的意思。
而那一方眉子硯,即置於她的蘭閨中,被梅香月影、被她的氣息浸潤著。
小鸞才名讓江南士子久慕,此後不久,崑山大族、河南布政使(一省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