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點綴才對。
“名妓閒僧,亦在月下,淺斟低唱,弱管輕絲。”這是張岱眼裡的西湖。
名妓名僧是風雅之人盡顯*的兩種最可意的伴兒,走到哪,哪即是風景。況置於西湖。
因而西湖之美早已不是風景,是人,是故事。如小青的詩,琴操的琴。
奈何張岱與袁宏道二人,怎樣的一支千嬌百媚的煙霞妙筆,說的也只是風和景,風景裡沒有故事,沒有人,也算不得什麼。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好,是因為那個倚於門檻前的女子,並不只是說桃花。她只管站在那裡,與恰好路過的人兩下目接,心裡歡喜,卻不好意思起來,轉頭看那粉牆下的一樹桃花,嫣然百媚,所以覺得那花亦是美人,美人亦是花。撼動是在心裡頭的,叫做人面桃花。
而張岱與袁宏道也不過是這樣的過客,西湖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那桃花罷了。所以只覺得是一種沒有法子的惆悵。
千古一人唯有蘇東坡,他才是真正酣睡於西湖邊上的人兒,真正懂得西湖天機造化的人。
因他主宰過西湖,無論是仕宦官場,還是深街曲巷,哪怕是路邊閒草,都曾是他的。
他時任杭州太守,在那裡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地做過主人。
他與琴操的故事,更是讓人記得分明。她的一縷琴音也總是在西湖迴旋著,無限空渺。
那時的東坡是杭州太守,他與琴操相識。能與蘇東坡往來的女人,那一定不只是柳綠花紅模樣好,最主要的,她得有慧質。其實,琴操也是妓,名妓。這種身份,結局早已註定,掙扎亦是徒然。
她與東坡本也沒有什麼纏綿的故事,只是兩人在一隻小船上,因為蘇東坡的幾句話便被度出了塵世的人,那便是琴操。
卷一:春夢(12)
這個琴操女她不只是會彈琴,不只是會作詩,她情趣高雅空靈,心內有禪意,於是正和了蘇子瞻的口味,便特別地喜歡她。於是,那天細雨斜飛,她便於千千萬的紅顏中,有幸與子瞻同坐於小舟之上,泛於西湖。這樣的約會自不必樓船盛筵,舟內淨幾小爐,素瓷靜遞即可。
兩人家常打扮,卻更有幾分仙風,一杯鉻,一隻琴曲,素面相對。
他已忘了她是杭州城十里煙花的青樓人,眼前的,只是知已紅顏。只有一腔難言心事。
小舟緩緩滑過水麵,湖水悠悠,宛若那一支剛剛落下的琴曲。
這樣的場面不能談情亦不能說愛,說什麼都覺得是褻瀆。幾多富貴功名,幾多紅塵逐浪,在西湖的遙遙煙雨中,亦了無蹤影,唯見兩岸江山隱隱。
可不可以,我們就這樣相對著,到終老。或許有那麼一刻兩人都這樣想過。
終於,子瞻笑說:“我做長老,你來參禪,如何?”
琴操敬諾。敬諾,是緣於內心的崇尚,是心有期待。哪個女人遭遇這樣的男人,都是宿命的刧,註定逃不掉。何況心性極高的琴操。她期待子瞻給她一個允諾,哪怕對著西湖的好風好水,只為應個景兒也好。
子瞻問:“何謂湖中景?”
琴操對:“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子瞻問:“何謂景中人?”
琴操對:“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雲。”
景即是人,人即是景。因景著了人的顏色,所以人能看得懂。
那子瞻卻問:“何謂人中意?”你小女子怎樣的學識品味,眼光有多深,一試便知。只是這話很幽深,問者與答者是不是心思相通。
話說到這裡,琴操一定心如撞兔,一切是她所預期的,也是她想表達的,也是她想知道的,他憋在心中許久的話便脫口而出,雙臉消紅:
“隨他楊學士,鱉殺鮑參軍。”
……
有那麼一刻船內是寂靜的,琴操說完,便再無語。她只等他的一句話。
水面上傳來了誰的幽蘭調: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
湖對面的岸上,此時花開正豔,如霧如煙,掩著隱隱的粉牆黛瓦。那是人世。而她如今如那越地的采薇女,站在水中央,是怎麼也走不到岸上的人,在水一方,只可隔著蒼蒼蒹葭,遙相望。回不去,上不來,兩頭都夠不著。
子瞻仍是不語。琴操禁不住抬頭顫顫地問眼前蘇學士:“如此,究竟何如?”如此這般,小女子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