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蛾兒即是這樣的草蟲簪子,又叫鬧蛾,《水滸》裡的時遷火燒翠雲樓時,在元宵節那天便是“挾著一個籃兒,裡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藥頭,籃兒上插幾朵鬧蛾兒。”他是在這節日裡裝作賣鬧蛾兒的人,好混進翠雲樓裡放火。
卷二:笙歌(9)
鬧蛾兒在《水滸》裡失了風情,成了放火的道具,只想一下那蛾兒亂撲、美人如雲的翠雲樓上,只管讓這時遷一把火化為灰,也真是少一點憐香惜玉。反而是《*》裡讓人窺見了當時的一點紅塵市井之味。
人說我的文字清冷憂鬱,可我骨子裡是喜歡熱鬧的,最喜歡《紅樓夢》裡的一句話便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只是無論哪一處繁華富貴也是如此的短,於是我總喜歡看過去的器物,那上面無論是纏枝的蓮還是折枝的牡丹,總是一團錦簇,那花開了一年又一年,開了千年了也開不敗。看著《*》裡的孟玉樓與潘金蓮在花園的亭子裡一起做鞋腳,兩個人也似是紅木衣櫃上對稱雕著的美人圖,便覺得那一刻歲月的靜好安然。而如果真是這樣的婉順相守,一個男人身邊有這樣的幾個女人,也似是可以消磨那些人困晝長的日子。
不過,二人怎麼可以這樣溫馴而逍遙?讓人全然不記得潘金蓮剛才還在西門慶面前施手段,耍性子,治死了來旺兒與宋慧蓮。
因為內心的柔弱,於是我總濾去一些東西,喜歡看女人們在園子裡說著話伴著嘴,一面手裡還打著銀紅的汗巾兒穗子。而轉眼望過去,生藥鋪子門前,日影蕭索,街景正清冷冷的灰白。《*》總讓我惶惑,究竟哪一處是真的人世?
我與前朝那些女子,恍然也是如此的一種緣:
今朝妝閣前,拾得舊花鈿。
粉汙痕猶在,塵侵色尚鮮。
後來看見民國一門才子這樣說:“人是要自己亦是美人,陌上拾得舊花鈿,才能知昨天有美人在此經過的。”我不禁又是一驚,心中暗想,昨天在此經過的美人可是孟玉樓?
胭脂塵
胭脂。
若說胭脂,便即刻讓人想起《紅樓夢》裡平兒理妝的時候,用細簪子在白玉盒裡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裡,那些許,水洇開的,紅。
那紅再打到頰腮上,果然是鮮豔異常,甜香滿頰。寶玉呆呆地看著她,想世間也還有她這樣一個人兒,一時間動了憐愛之意,竟也半悲半喜地滴下清淚來。寶玉那半明半暗的一些意思,時常便帶著胭脂的色味。我即叫做它“胭脂意”。
天靜日長,寶玉躺在自己的臥榻上,聽著姑娘們在外面堂屋裡說著些零碎的針頭線腦的話,知心知意,卻全都是為了他。他望著糊著細紗的窗格子,樹的影子映在上面,他宛然看見了隱在歲月裡的光陰,屋外的鐘,滴答……滴答……沉沉地走過,但是緩的,握的住的,看得見的。
他能到的地方,原來她們都能到的去。他的內心裡,叫得應她們每一個人。
桃花簾外東風軟,花欲窺人簾不卷。
而此時啊:
屋內正寶鼎茶閒。
屋外胭脂乍染。
小時候的寶玉愛吃女孩子唇上的胭脂,姑娘們笑說他愛紅。史湘雲痛惡他這一點,恨恨地說“這不長進的毛病,多早晚才改”。因了這點子毛病,金釧一語成禍,還為此跳了井。
寶玉經常跟園裡的姑娘們一起淘澄胭脂膏子,因而他臉上時而就帶著一點點紅痕,那是不小心濺到臉上的。這胭脂膏子,是淘澄出來的,一遍又一遍,澄出來這麼一點點花髓。我覺得吃了它還是一種奢侈。
寶玉這個毛病是從小養成的,我想也大可不必像人們說的他那樣齷齪,推到一個淫字上頭去。那樣一個有著潔癖的黛玉兒也還不曾嫌惡他,小時候兩個一起歪在床上講故事,她看見寶玉臉上帶著胭脂點子出來,黛玉問他,他說是跟姑娘們一直淘澄胭脂膏子時濺到臉上去的,黛玉拿出自己貼身的帕子替他擦了去,一邊擦還只是一邊疼惜地說:“你又幹這些事了。幹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裡,又該大家不乾淨惹氣。”想來寶玉愛黛玉,也只是因為她懂得他,除了怕他挨父親打外,並不像其他一干人,將他此好視若市井惡習一般。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卷二:笙歌(10)
後來看到這裡,這總禁不住想起一個詞:色誘。我說的色是顏色的色。
因為那胭脂色實在是好看,是三月的海棠,劉克莊說:海棠妙處有誰知?今在胭脂乍染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