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歐也妮,臉頰旁的兩塊肌肉微微抽動。就在他狠狠吞嚥一口唾沫,潤潤乾燥的喉嚨;試著移動腳步朝女繼承人走去的時候,先前一直縮坐在角落裡的老葛朗臺彷彿一隻睡醒的老虎;忽然竄了起來。
他的動作敏捷,幾步走到歐也妮的身前;擋住了試圖靠近的庭長。
老頭子的眼睛閃著夜狼般的兇狠之光,幽幽地盯了一眼庭長,庭長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恐懼的哆嗦,腳步停了下來。
制止庭長後,葛朗臺轉過臉,用一種冰冷的語調發號施令:“我的女兒,你跟我來。”
他說完,朝外走去,沉重腳步踏過地板,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
歐也妮跟著他,兩人前後進入老頭兒的房間。
門剛關上,葛朗臺用剛才嚇退了庭長的同樣目光望著自己的女兒,等發現她完全無動於衷之後,終於氣惱地開始在屋子裡走動,開口質問。
“歐也妮,你剛才叫克羅旭先生單獨留下來,是什麼意思?”
“您知道的,父親。”歐也妮說道。
“嚇!竟然用這種毫不在意的口氣和我說話!“葛朗臺停下腳步,氣憤地說道,“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決定選擇這個人成為你的丈夫?”
“您想的沒錯。”
“除非是你瘋了!否則,你怎麼會選中他成為你的丈夫?”
“克羅旭先生穩重,順服、知根知底,一個非常適合的丈夫人選,”在老父親近乎咆哮的叫聲中,歐也妮平靜地說,“父親,雖然我這樣說,會顯得非常無情,但我們都知道,您遲早也是會離開我的。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逃脫得過來自天國的蒙召。一輩子倘若不至少結婚一次,這會受到社會道德和宗教教義的雙重譴責。所以在您之後,我需要一個丈夫,能象您一樣繼續出面替我處置一些我自己不方便或者不想處置的事務。您知道的,克羅旭先生就是最好的人選。”
“該死的天國!見鬼去吧!”葛朗臺繼續咆哮,“說到你的丈夫,沒錯,但你完全可以嫁給那個菲利普·拉納!昨晚我不是讓你嫁給他了嗎?比起克羅旭那個蠢貨,他不知道要好多少!”
“您需要的,是我嫁給二十五個弗洛瓦豐吧?父親,我再次提醒您,我會替您賺錢,賺夠二十五個,甚至是五十個弗洛瓦豐的錢。您完全不必拿我去換這麼微不足道的一塊土地。並且,容我問一聲,難道您就真的這麼信任拿破崙和他第三次建立起來的這個帝國?您可別忘了,他的第二帝國不過維持了百日。這一次,他們雖然第三次進駐杜伊勒裡宮,並且靠著僥倖打贏了一場戰爭而存活了下來,但是誰知道往後會怎樣?說不定很快,一切就又會轟然坍塌呢?如果這樣的話,父親,到時候,那二十五個弗洛瓦豐,您覺得還會屬於您嗎?”
事實上,歐也妮的這個提醒,老葛朗臺也不是沒考慮過。但和一切一心鑽進銅錢眼的守財奴一樣,當面前突然從天降落一筆巨大財富,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顧一切地先把它們據為己有。至於以後的事,所有的守財奴都固執地相信,東西一旦吞進了自己的肚子,他們的運氣就絕不會差到有朝一日被迫要吐出已經吃進去的東西的一天。
所以現在被女兒這樣毫不留情地戳破,老葛朗臺顯得更加氣憤。
“歐也妮,你是故意來氣你老爹的是吧?好的,好的……”
他繞著女兒氣急敗壞地走了兩圈,哀嚎個不停。
“生兒育女什麼用!不過是拿刀子在心頭扎而已!這次可說真的,歐也妮,你要是不聽你老父親的話,真的和克羅旭結婚了,我就和你斷絕關係!取消你的繼承權!”
“父親,我很抱歉我的決定讓你感到失望了。但我可以向您保證,在結婚之前,我會和克羅旭先生訂立一份法律檔案。也就是說,我有沒有結婚,對您的財產現狀完全不會造成影響。您絕不會蒙受任何的損失,除非我早於克羅旭先生死去。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您應該也已經看不到了。所以,您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威脅我,或者反對我的決定,而是祈禱我能比我的丈夫活得更長久。”
“聽聽!這麼冷酷的話,居然是從我的女兒嘴裡說出來的!”
老葛朗臺盯著已經轉身過去的女兒的背影,發出一聲絕望又憤怒的哀號。
歐也妮充耳未聞,徑直走到門前,開啟的時候,微微抬起下巴,臉上的冷漠更甚。
菲利普正立在門外,彷彿已經站了許久。
風從突然開啟的門縫裡撲進來,吹得桌上燭火明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