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也妮用這樣一種堅決無比的口氣結束了對話。
葛朗臺太太呆呆地望著女兒。
長達幾十年的受奴役般的日子已經把她壓迫成了徹底失去自己思想的一個可憐女人。哪怕對丈夫有再多的不滿,她也早習慣於去屈從現實的無情,根本就沒生出過怎麼去反抗的念頭。現在,雖然她還是沒怎麼聽得懂女兒話裡的意思,但看到女兒堅定的目光,感覺到她話裡的那種彷彿能夠掌控一切的輕鬆自如,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女兒一夜之間彷彿長大了。她不但再也不用依靠自己那柔弱無力的保護,而且,反過來,她現在完全可以讓自己依靠了。
“太太,我們的小姐現在真是又聰明又能幹!”
娜農用一種仰望聖母像的表情看著歐也妮,雙眼閃閃發亮,射出滿是崇拜的光芒。
“小姐,你也會帶我一道過去的,是吧?娜農力氣大,會給你們劈柴燒火做飯,晚上還能幫你們守夜!”
歐也妮有點不忍心往她頭上潑冷水,但還是說道:“娜農,要是你也和我們一起過去了,這裡就沒人照顧我父親了。他整天在地裡忙活,年紀又大了……”
娜農露出失望之色,嘆氣。但很快,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好吧!小姐,娜農聽你的。會照顧好老東家的!被小姐這麼一說,娜農又覺得老爺有點可憐了。明明有妻子有女兒,都這把年紀了,卻還要過孤零零的單身生活,吃飯連個陪的人都沒有!雖然娜農很想和你們一起過去,但做人不能沒良心。當初我倒在路上快病死的時候,要不是老爺收留了我,我早就沒命了。”
歐也妮笑了。
“娜農,我知道你最可靠了。你放心吧,等我到了弗洛瓦豐後,我會盡快找個能代替你的人。到時候,你就可以過來陪我們了。”
娜農頓時又把老爺當年對自己的救命之恩給丟開了,一下高興起來了,用力點頭。
“好的好的!小姐,你可不要蒙我啊!我會天天盼著的!”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歐也妮安慰她。
“那我就放心了。”娜農喜笑顏開,“明天我送你們過去。到了那邊,我還能幫你們收拾地方。等你們安頓下來了,我再回來。”
————
當天晚上,象往年一樣,歐也妮陪著母親,與娜農一道去參加了教堂裡的平安彌撒。自然了,老葛朗臺從不參加類似這種的宗教活動。母女幾個回來後,在昏暗的蠟燭光裡收拾著明天要帶過去的行李——行李非常寒酸,所以收拾起來並不費勁。
她們做著這些事的時候,老葛朗臺既沒有像平時那樣鑽進自己的秘密金庫,也沒上前阻攔,只在邊上作冷眼旁觀狀。直到最後,看到娜農真的幫歐也妮把除了晚上要睡的鋪蓋卷外的東西都打成了包,終於忍不住,竄到了她房間門口,繃著張臉,負氣般地說道:“可別指望靠著你的小金庫到弗洛瓦豐過日子!那些錢都是我的!現在就拿出來還給我!”
“哎喲我的好老爺!您可真是太摳門了!小姐送給您的金幣都沒管您要回來,您卻先管她要送出去的金幣!”娜農嘴裡含含糊糊地嘟囔起來,“虧得小姐對您還這麼好,怕您一個人在家沒飯吃,非要我留下來……”
“住嘴!你這隻蠢貨!”
葛朗臺衝娜農咆哮,嚇得娜農打了個哆嗦,慌忙閉上了嘴。
“喏,都在這裡,您數數看。”
歐也妮把自己從前貯放金幣的盒子遞過去。
當爹的氣呼呼地從女兒手裡一把搶過錢盒子,陰著臉轉身離去。
十點鐘,這座房子裡的最後一根蠟燭也熄滅了。葛朗臺太太房間壁爐裡的最後一根柴火也熄滅了。抵不過臘月無處不在的寒氣,室內溫度很快開始下降。葛朗臺太太把自己緊緊裹在硬邦邦賽過紙板的冷被窩裡,想著明天居然就可以脫離老頭子的強大控制可以和女兒一起住到弗洛瓦豐,一潭死水般的心好像也慢慢開始復甦,竟然隱隱有些期待起來。
想得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忽然門被人從外推開。睜開眼,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杵在了門口。
“老太婆!”丈夫的聲音響了起來,甕聲甕氣的,充滿了威嚴和脅迫。“你的女兒胡鬧,還能解釋成年輕不懂事,你居然也不知道勸勸她,反而跟著她一起瞎鬧?一把年紀都白活了不成?你根本就沒幾個錢,女兒的錢也被我收了回來。難不成你真想跟她過去一起喝西北風,然後讓我被全索繆的人在背後嘲笑不成?”
葛朗臺太太把自己儘量往下縮,整個腦袋都縮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