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哭:“……我一直沒告訴您,他愛上別人了……他愛上別人了……那個人很好很好……我及不上……母后啊……您勸了我那麼多次……我都懂……我都懂……可是丟擲去的心,潑出去的水,要怎麼收回頭?要怎麼收回頭?我已經把我自己潑出去了……我……我碎了……”
孟扶搖覺得自己也要碎了。
她在那樣撕心裂肺的哭聲裡搖搖欲墜,只覺得那聲調每一次上升都是將自己的心高高扯起,生拉活拽扯出一片鮮血淋漓的傷,那孩子的哭,那孩子的痛,她一直都知道,卻一直被那孩子表現出來的鮮亮燦爛所迷惑,一廂情願的以為沒有那麼痛,沒有那麼痛,然而她錯了,那孩子從來就不是個粗心無感的人,她怎麼會不痛?過早懂得愛的孩子,怎麼會不懂得痛?
她一直都是痛的,只是沒有痛給她看,她便當沒有那痛。
多麼自私!
孟扶搖忍住無聲的哽咽,仰首向天抽了抽鼻子,半晌,淚光閃閃的回首,看向戰北野。
扶風海寇 第八章 羅剎月夜
戰北野默然站著。
他的眉目沉在火把的暗影裡,只看見沉凝如初的輪廓,卻依舊有眼眸光芒閃爍,逼人的亮在一色模糊的黑裡。
他的目光落在伏地哭泣的雅蘭珠身上,她清瘦的背影蜷成一團,像一隻已經失去愛護羽翼的幼鳥,在塵世的酷厲的風中掙扎瑟瑟。
這不是雅蘭珠。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雅蘭珠。
他認識的那個,花花綠綠,五彩斑斕,揮舞著小腰刀全天下的追逐他,他罵,他跑,他怒目相對他出語譏刺,她不過是晃晃小辮子,笑得滿不在乎依舊張揚。
她說:喂,我看上你了。
她說:要做就做第一個,唯一的一個。
她說:我就看你好,其餘都是歪瓜裂棗。
那般直白明亮,烈火般逼上眼前,不怕他看見,不怕所有人看見。
甚至每次出現在他面前,她都是整齊的,華麗的,鮮亮的,一次比一次快樂嶄新的。
那些世人的評價,那些紅塵的苦,他不知道。
到得今日才知她心中裂痕深深,都張著鮮豔未愈的血口,汩汩於無人處時刻流血。
是他心粗,雅蘭珠不是他,男子天生就有抗熬抗打的本能,她是女子,生來揹負著世俗沉重的壓力,多年追逐,早已耗盡了她的全部心力。
何況還有更深更重的真正的打擊,他愛上扶搖。
如果說追逐的絕望裡,還有一絲對遙遠未來曙光的期許,那麼他的目光牽繫上扶搖,才是真正掐滅她最後希望的命運之殛。
喪親之痛,意念之控,將本就瀕臨崩毀的最後堅持瞬間轟塌,她在無意識狀態下於世人之前喃喃哭訴,將一懷痛悔絕望失落悲傷終於統統傾倒。
戰北野閉上了眼。
眼角微溼,反射著淡淡的水光。
寂靜裡誰的心在無聲緊縮?一陣陣擂鼓般敲得鈍痛的悶響,那樣的震動裡深藏在心深處的痛一般悄悄湧了來,扭緊,痙攣。
他在痛。
卻分不清到底是因為誰在痛?雅蘭珠的,還是他的?那樣無奈而蒼涼的感受混雜在一起,那般酸酸澀澀翻翻湧湧的奔騰上來,淹至咽喉,像堵著一塊永生不散的淤血。
雅蘭珠的痛,何嘗不是他的痛?
他和雅蘭珠,其實是一樣的,沉溺在愛情的痛中的、無望的追逐者。
在追逐中張揚,在張揚中一分分體味距離的悲涼。
就如此刻。
孟扶搖你看著我——孟扶搖你不用看著我。
我們都是自私的世人,愛著自己所愛,向著自己的方向,將一路經過的風景略過。
沒有回頭的餘地。
如果輕易折轉,那麼她不是她,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愛情,從來就不是施捨。
……
孟扶搖目光剛轉向戰北野,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這一刻她自己是下意識反應,對於戰北野,卻又是另一層的傷害。
她看過來幹什麼?她能替珠珠哀求戰北野的接受?珠珠不會要,戰北野不會接受。
撞上戰北野黝黑沉重如烏木般目光,讀懂他內心思潮的那刻,她便知道了他的選擇。
他會替珠珠迎擋風浪,他會替珠珠掃清仇敵,他會一生視她如親友,但他不會納她入懷,親手包紮她的傷口。
有一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