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甫如何高談闊論,只是前幾日戶部尚書白虢開口跟翰林院借用李吉甫,讓人意識到李吉甫興許不像表面那般不討喜。今日一行人中唯一能夠跟晉蘭亭比官帽子大小的陳少保,就只與李吉甫聊了幾句,吳從先原本想要不露痕跡湊上去跟左散騎常侍混個熟臉,結果很快就冷場。
相比在場諸人,今日宋恪禮的現身最出人意料,稱霸文壇數十載的宋家兩夫子,可當不得“極盡哀榮”四字,死後諡號也都只算中下,宋恪禮當時更是從清貴翰林院下放到地方當縣尉。越發熟稔官場規矩的晉蘭亭就十分好奇,已經從高枝打落泥濘中去的宋家雛鳳,怎能重返京城,是攀附了哪條伏線?宗室勳貴暫時還沒有這份能耐,坦坦翁對宋家一向觀感糟糕,導致一干張廬舊人都不會對宋恪禮有好臉色,也沒聽說中書令齊陽龍與宋家有什麼交集。晉蘭亭思索片刻,不得要領,也就懶得去計較,一個宋恪禮的起起伏伏註定無法影響大局,當年晉蘭亭的確是要對同在翰林院當黃門郎的宋家嫡長孫主動示好,恨不得親手送去幾百刀自制招牌熟宣,可如今?侍郎大人都大可以對此人視而不見了。在公卿滿堂的小朝會上,他晉三郎只能敬陪末座,只是“鳳尾”,可在此時此地,卻是當之無愧的鳳頭,隨著翰林院在離陽朝廷水漲船高,禮部的地位也必然隨之看漲,他日後執掌禮部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科舉一事,屆時禮部為主翰林院為輔,那他晉蘭亭就會是祥符年間所有讀書人的共同“座師”!
晉蘭亭微笑著低頭彎腰,俯視棋局,一隻手扶在皇帝欽賜的腰間羊脂玉帶上,一手悄悄緊握。
天下文脈在我手,何愁廟堂人脈?
吳從先可能是最在意棋局勝負的那個人,他神情複雜地看了眼那個與自己對弈多次的範長後,心思苦澀。春秋遺民範長後,字月天號佛子,在祥州時就是他心頭怎麼拔都拔不去的那根刺,不管兩人公開私下相處時如何相談甚歡,吳從先都知道自己既鄙夷此人又羨慕此人,鄙夷範長後無視科舉,羨慕範長後猶如“有天人在側,為其謀劃”的高超棋力。在自己連敗三大棋待詔國手前後,吳從先一次都沒有提及這個範長後,但訊息靈通的京城仍是很快知曉了祥州有個範十段,皇帝陛下在召範長後入京前,跟他有過一場氣氛輕鬆的君臣問答,吳從先也只好能硬著頭皮說上一句言不由衷的“臣與那範月天,勝負參半”,可惜仍是阻止不了皇帝陛下的好奇心,尤其是他接連慘敗給那個簡直就是棋仙轉世的孩子後,據晉三郎說天子幾乎是每日一催禮部,詢問那範十段何時入京,能有這份殊榮待遇,之前那位可是那位“吾曹不出如蒼生何”的宰相大人啊。
當範長後孑然一身入京後,吳從先當晚便去了驛館,“語重心長”為範長後講述了那名神童的棋風,“先手佈局看似潦草,無心也無力,及中盤落枰,猛然變幻,恍惚如瓦礫廢墟之地,驟起一座巍峨高樓,有居高臨下獅子搏兔之勢”。當然吳從先也清楚這類虛無縹緲的說法,說了等於沒說,範長後聽了以後根本沒有用處。至於為何只說先手中盤而不說收官,倒不是吳從先有意藏私,而是吳從先與那孩子下棋,就沒有多於兩百手的棋局,最重臉皮清譽的吳從先根本就好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吳從先好不容易在京城一鳴驚人,怎會願意範長後來太安城奪了自己的風頭,巴不得範長後一敗塗地,簡單說來,當今棋壇強九國手吳從先可以輸給那名傳聞來自欽天監的天才少年,那如同世間頂尖武夫輸給陸地神仙,不損聲名,但他絕對不可以輸給範長後太多,這就像李淳罡當年輸給王仙芝,之後王仙芝輸給徐鳳年,輸了一次,就徹底輸了。
範長後下棋的“慢”,也僅是相對欽天監小書櫃的疾如閃電,一個時辰後,當範長後連續“長考”十幾手後,頭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出了勝負手,那個滿臉悠哉遊哉神色的孩子好像第一次看見對手,不再託著腮幫,不再左右張望,坐直了腰桿,但是不看棋局,而是直直盯住那位正在低頭伸手卷起袖口的範長後。在場眾人連吳從先都看不出這一手的全部精髓,其餘一旁觀戰的看客自然更是如墜雲霧,其中晉蘭亭忍不住轉頭小聲詢問吳從先,後者也不敢妄言。
孫寅伸出雙指揉了揉耳垂後,打了個哈欠。宋恪禮眯眼,緊緊抿起嘴唇。陳望則在細細打量那年少監正的神情變化。李吉甫則小心翼翼望向眉頭緊皺身體前傾的皇帝陛下。心思都放在棋盤上的嚴池集彎下腰,跟姐姐嚴東吳交頭接耳。
如果加上神情自若的當局者範長後,不算皇帝趙篆皇后嚴東吳和那位欽天監監正,那麼今日翰林院青桐樹下,有來自北涼道便多達四人,陳望,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