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材料可寫嗎?
柏楊:有時候,一個問題,可以連續寫,寫一個月。有時需要資料,請記者去跑嘛。譬如,談到節育的問題,他們主張要生孩子;我批評他們。正好一個記者跑回來說:“給你個好訊息!”他說大同中學有個工人生了十幾個孩子,送給人幾個,孩子還是養不起,家裡很窮困。我說,好,再去訪問,把整個資料給我!你說反對節育!在這種情況下,生了十三個孩子,工人一個月多少錢?幾個孩子賣掉了,幾個孩子生病,女人得了腸病,住醫院沒錢!請問,在這種情況之下,生兩個好,還是生十三個好?有人在報紙上罵我,說“跟‘###’隔海唱和”。其實,那時候,大陸還沒有推行節育。他們說:我們###,需要人,你現在要節育,阻礙###大業!反對國策!
問:簡直就是超現實!
(談話在笑聲中結束)
寫於1985年4月愛荷華
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1)
訪問者聶華苓女士·整理者譚嘉先生
文載1985年6月7日紐約《華僑日報》
1984年11月,愛荷華電視臺,跟兩位中國作家做了一個訪問,題目是:“臺灣海峽兩岸的對話”。這個訪問以對話方式進行。由“國際寫作計劃”主持人聶華苓女士提問,來自臺灣的作家柏楊先生以及來自大陸的作家諶容女士作答,訪問用中文進行,節目做好後,加上英文配音,在美國播映。
問:柏楊,我們在五十年代就認識了,那個時候,我們都剛開始寫小說,我讀了你那時候發表在《自由中國》上的小說,覺得你的小說是很有批判性的,寫得非常好,也非常尖銳。可是你後來改寫雜文了,你為什麼不再寫小說了呢?
柏楊:小說形式,更需要佈局、更需要情節,我覺得它比較迂迴一點;而雜文字身像匕首,甚至像炸彈一樣,它的效果是直接的,會對我們的社會,我們的國家,有更大更快的幫助,所以我改寫雜文。
問:那你現在還寫雜文嗎?
柏楊:已不寫了。雜文主要談的問題是社會問題,也可以說社會的病態,甚至是社會的陰暗面。我並不是因為坐牢而不寫雜文,我出獄以後還寫了五年之久的雜文。但是我逐漸發現中國的歷史太久,文化綿延太久,一切的病態,一切的陰暗面,現代的人固然要負責,但要追溯它的根源,似乎應在文化上作更深入的檢討。所以我改研究歷史,從歷史中去探討我們的根,哪些是優秀的,哪些不是優秀的。
問:你到愛荷華來之前,看過諶容的小說沒有?
柏楊:非常抱歉,沒有,而且也沒聽說過。不僅是諶容的,大陸上其他年輕作家的作品我都沒看過,只有三十年代的作家,因為從小讀他們的書,所以有很深刻的印象。我是到了美國,在舊金山朋友家才看到《人到中年》的錄影帶,一直到了愛荷華城以後,才看到《人到中年》這本書,非常抱歉,我知道的太少了。
問:諶容《人到中年》在國內國外引起了很大的反應,而且拍成了電影。你能不能講一講《人到中年》寫的是什麼?
問:如果講故事就太長了,只能說這小說寫的是中年知識分子,它的主人翁是一箇中年女性眼科醫生。我為什麼要寫中年知識分子?這是因為我們時代決定的。在粉碎“四人幫”,也就是中國“文革”以後,百廢待舉,都需要建設。在這時候,我認為知識分子是很重要的,而中年知識分子是骨幹,我想在這本小說裡,寫出他們非常美好的心靈,他們願意把他們的知識貢獻給祖國;同時也寫出他們現在實際的生活狀況,工作條件,也就是不很令人愉快的狀況,譬如工資比較低,住房比較擠,這樣的一個現實,我想提起社會的注意,要關心這些知識分子。
問:我覺得有一點很有意思,你們兩位以前都不認識,到愛荷華城才見面,可以說你們是隔著臺灣海峽寫作的,但你們二人有一個共同點:社會意識都非常強烈,你們關心的是國家、是民族、是文化、是知識分子的處境。柏楊,你看過諶容的小說以後,有沒有什麼隔膜的感覺?
柏楊:有很大的隔膜。我看了諶容的小說,以及其他大陸上作家的小說,使我產生一種感覺;雖然我們都是中國人,雖然臺灣和大陸本是一體,但假定這種分隔的現象繼續下去,再過五十年、一百年,兩岸很可能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文化。我們的背景不一樣,表達方法不一樣,思考方式不一樣,用詞不一樣,語言也不一樣。讀了大陸的小說,有時好像讀另外一個世界的小說,很難接受,也許讀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