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部分

像一條條貪食的小蛇纏在身上。張鴻遠不能用話語安慰弟妹,因為大人們警告過不許發出聲音。張鴻遠咬著牙,但心在流淚。在黑黑巷道呆了近三天,張鴻遠已覺得他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了,而彷彿只剩下一點點閃爍心間的火星的燈盞了,有時,他恐怖地意識到,那一點點閃亮的星火可能是他的靈魂,他可能已到了地獄。他想掙脫套在身上的鎖鏈和恐怖,可是他失敗了,他也同弟弟妹妹一樣昏睡過去了。日本人走後,大人們抱著昏睡不醒,奄奄一息的三個孩子回了村。農戶的孩子命根強,足足喝了一頓小米粥後,三個小傢伙像蔫了的小草猛然吸足了水分“吱兒吱兒”地直楞起來。然而,從絕望中掙扎出來的張鴻遠懂得了敬畏戰爭、黑暗、飢餓和恐怖,當目睹自己的靈魂——那一星光亮即將在黑暗中沉沒,而又將那星光亮緊緊抱入懷中之後,張鴻遠剛滿十二歲的心中滋生了對生與死的敬畏。

而現在,早晨優美悅耳嘹亮的軍號聲彷彿將紅土崖的天空擦得煥然一新,住在北屋的三個戰士像敬奉神聖似的打掃院裡的街道,挑滿水甕,然而,張鴻遠好像預感到了戰爭和飢餓的陰影就要來臨。

晚上,張鴻遠極其慎重地對劉瑞芬說:“你看見部隊幹什麼?又是大炮又是機槍,不對勁兒呀,要動刀兵是不是?明天起,快蒸些乾糧,多烤點窩窩片,少烤點饅頭片。看來要準備了。”

“準備?有什麼好準備的,愛怎,怎!”劉瑞芬全然不理解張鴻遠的心思,只要聽不到槍聲炮轟,只要看不見鬼子壞蛋,戰爭就不存在,劉瑞芬不但沒有遠慮,連近憂也極少。

()好看的txt電子書

張鴻遠用居高臨下、極其蔑視的口氣說:“這部隊一撥一撥地向內蒙開,你知道是什麼?從內蒙打到山西不就是三五天的工夫。蘇修鬼子的腿,可是比日本鬼子的腿長,不早準備,怎?娃子們都小,打不死,餓死了怎?”

經張鴻遠細緻評說,劉瑞芬也有點發怵,頭腦裡缺乏思維習慣的劉瑞芬只好聽從張鴻遠的安排了。於是,不倒一週,性急火燎的劉瑞芬就幹好了兩洋麵口袋糠窩窩片兒,一二號盆饅頭片。

但是,張鴻遠失算了,毛澤東打下的江山是鐵桶般穩固,蘇修不敢惹中國。只有無能的政府才讓老百姓過那兵荒馬亂匪盜成群的光景。

部隊軍訓了二十天就開拔了,戰爭像西伯利亞的寒流始終停留在溫都爾汗了。然而,張鴻遠的失算卻給孩子們帶來了口服,自部隊離開了紅土崖,劉瑞芬放鬆了對於饅頭片的警戒,兩天之內幹饅頭片減少了近三分之一的存量。於是,劉瑞芬將孩子們痛罵一頓之後將幹饅頭片又換個地方藏了起來,不過飢餓和由之引起的貪饞,已將孩子們的嗅覺和大腦刺激的異常靈敏,又過了幾天,幹饅頭片只剩下了個盆底兒。

貧窮使人精明,飢餓使人靈敏。

劉瑞芬沒想到不過半月饅頭片悄然消失了,不用說,都添進了食量驚人的孩子們肚裡。劉瑞芬有點生氣,生張鴻遠的氣,張鴻遠的失算,使十多斤白麵變成幹饅頭而落入三個不知飢飽的孩子們的口裡,可是來個親戚客人,待客的飯就不好做了。為此,劉瑞芬又增添了一點對張鴻遠的不信任,或者說劉瑞芬心中又增添了一點對張鴻遠的蔑視。而張鴻遠雖對自己的失算多少有些不安,但由於孩子們都個個高興,劉瑞芬自然不多理論,也就馬馬虎虎地讓心中的不安隨著冬天的消失而消沒了。

春天來了。

向陽坡上小土路西邊狼尾巴草首先亮出了尖尖的綠芽,就像每天的太陽總是由最清苦人家的孩子喚出一般,是這些不起眼的小草們先喚醒了春天。堾根兒下,雪青色的打碗花悄然亮出小巧的笑臉,在那依然蒼黃的山樑上,那笑臉是那麼顯眼那麼歡悅,彷彿整個原野和天空都是由於她才變得亮麗而爽朗。

過轉清明。一大早周玉香急匆匆走在通向張鴻遠家的古道上。她步伐雖急,臉上卻溢著罕見的喜悅,由於長期爬滿了憂鬱和失望,那罕見的喜笑在她臉上表現為一種不協調的扭曲,那彷彿不是喜悅的笑容,二十一種古怪而奇特的醜陋的誇張。

“大嫂——”

走進張鴻遠家的街門,周玉香發出了略顯壓抑的低緩的叫聲,那是一種膽怯而謙卑的聲音。

劉瑞芬聽聲音並沒聽出是周玉香,因為那聲音與周玉香平日裡尖刻銳利的語調截然不同。周玉香跨進了家門站在了前面,劉瑞芬才驚奇地招呼她:“呀,她嬸兒來啦。”

小猛還沒有起來,靜靜地睡在炕上,周玉香愣了一會兒。劉瑞芬正呆坐在炕沿邊上愣怔,表情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