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確知道他的悲傷。
我只希望他的悲傷能少一點,再少一點。
他那樣瓊姿玉立的人物,不該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他本該持一卷書,喝一盞茶,含一抹笑,對一張琴,聽一曲新詞,笑看舞姬水袖飛揚,步步生蓮。
第二日快晌午時,天臨帝蕭彥遣人傳我即刻去武英殿。
來傳信的內侍看來很是驚惶,我倒沒覺出多緊張來。左不過讓我當妃子什麼的,總不致要我的命。
待被引入武英殿時,我才覺出事情沒那麼簡單。
除了沉著臉負手立於御案前踱來踱去的蕭彥,堅硬的獸紋澄金磚上居然還跪著蕭寶溶,依然一身淡色絲袍,神清韻秀,恬和沉靜。
我忐忑望向他時,他微微抬眉,眸光澄澈晶明,給了我一個清淺得幾乎看不出的微笑。
蕭彥見我過來行禮,那緊繃的臉龐才略略柔和,一把上前挽了我道:“免禮了!”
但我站起身時,他並沒有將我鬆開,依舊緊緊握住我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少了平時的溫煦,多了接近銳利的研判和探索,似乎我是什麼珍禽異獸,埋沒得久了,到這時才發現了我的與眾不同。
我給他看得有點坐立不安,正納悶時,蕭彥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今年多大?幾月的生日?”
雖覺奇怪,我還是答道:“陛下,我十七了,三月十六的生日,早就過了。”
以往我生日都有著父母或兄長幫著記住,到時自然備下壽麵、點心和各類禮物,由我自在挑選。今年整個春天都在鬼門關外打著轉,母親兄長都不在跟前,我根本就將那生日遺忘得一乾二淨了。
蕭彥握住我的手更是一緊,一雙眼睛上下只將我打量著,說不出的異樣光彩,似驚,似喜,又蘊了某種惱怒怨懟。
“陛下……”我小心地喚道:“陛下怎麼了?”
蕭彥恍然大悟,放開我的手,甩袖走到蕭寶溶跟前,抬起腳來,猛地踹在他的胸口,喝罵道:“蕭寶溶!你敢存心戲弄於朕!”
話當年,啼鵑碧血痕(一)
他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蕭寶溶是風雅清貴的高門名士,二人的強健程度原不能相提並論。這一踹縱然不是十成力道,也不是蕭寶溶文弱之人經受得起的。只聽悶哼一聲,天青色的大幅寬袖和衣袂翩飄中,蕭寶溶已伏倒在地,緊按住胸口。
我大驚,叫了聲“三哥”,慌忙衝過去扶他。
“我……我沒事。”蕭寶溶憋著嗓子說著,挽扶了我的手,正要從地上支起身,上身晃了幾晃,忽緊閉起眼眸,彎下腰去,“噗”地吐了一大口鮮血。那本就顏色偏淡的唇邊頓時血色盡失,而身體已直往前栽去。
“三哥,三哥!”
我驚叫著去扶他時,他嘴唇抿了一抿,溢位了很淺的笑意,沉著望向我,示意他沒事,臉色卻已白得嚇人,虛浮地倚在我肩上,竟無力再坐起身。
我緊緊摟住他,用袖子為他拭著唇邊的鮮血,又急又痛,禁不住高聲道:“陛下,我三哥做錯了什麼,要引得陛下如此龍顏大怒?”
蕭彥雖是一臉憤然,但面對我這般類似質問的口吻,卻沒有發怒。
當目光從蕭寶溶轉到我臉上時,甚至已經柔軟而溫和。
那種柔軟和溫和,接近於長者的慈煦,並不含有尋常男人取悅漂亮女人時特有的佔有*****。
“阿墨,你不用管他。他根本不是你哥哥。”
他的聲音也很是慈煦,卻讓我更是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
蕭寶溶的右手輕輕一動,顫抖著握住我左手。我忙扣了他冰涼的五指,把他抱得更緊些,叫道:“陛下,他是我哥哥,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惠王是對我最好的哥哥。”
蕭彥笑了一笑:“你是朕的骨肉,與原來的大齊皇族沒有一點血緣關係,蕭寶溶和你既非同父,也非同母,怎會是你哥哥?”
我僵硬著身子,愕然地瞪著他帶了慈愛和疼惜靠近過來的笑臉,許久都說不上話來。
我是蕭彥的骨肉?
這個一心想娶我,甚至納我為妃的蕭彥?
這究竟是誰撒下的彌天大謊?
又是挑撥和我蕭寶溶的計策麼?
我粗濃地喘息著,問向蕭彥:“陛下,您喝酒了麼?”
蕭彥眸光一凝,冷然盯向蕭寶溶:“蕭寶溶,你自己說,阿墨是不是你的親妹妹?”
蕭寶溶的黑睫如風中的蝶翼,撲展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