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二尹在上,小民自知打砸米行,確實有罪,該打該罰毫無怨言。但一人做事一人當,小民是主犯,其他人頂多從犯,我爹更是自始至終沒動過手,有的是人證,還請二尹對他們從輕發落!”他說著又磕了個頭,繼而斜過腦袋,用極其厭惡的眼神掃了一眼那些糧商,“小民知道,這些黑心的奸商沒有律法治得了,本來打算拼著這條命出口氣,沒想到咱們歙人當中還有頂天立地的人,站出來給咱們歙人做了主!從今往後,南溪南不賣一粒糧食給休寧人!”
吳興才原本只以為這後生不過是嘴硬方才丟下這一句,正嗤之以鼻時,他就只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南溪南的臉雖說都被你們給丟盡了,但看在你還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的份上,該打該罰任由方二尹做主!但當初砸壞多少東西,我替你們賠補!不過,你那句話卻說得好!從今往後,南溪南不賣不買此家米行半粒米!”
隨著這話,眾人一回頭,卻只見是一個六十開外的老者扶著柺杖進來。有認出人的趕緊上前攙扶,叫了一聲吳老員外,這下子,堂上除非二愣子,全都意識到,歙縣一貫富庶的南溪南村,一貫德高望重的吳老員外,竟是站出來給本村幾個今年輪到里長和幫貼的尋常鄉民撐腰了!
這時候,跟著吳興才過來的幾家休寧糧商方才有些焦急了起來。正有人想當和事老,吳興才卻伸手一擋其他人,嘿然笑道:“吳老員外非要這麼偏袒鄉人,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滿口話不要說得太早。我們這些糧商做了這麼多年,也許下頭是有夥計不懂事,做出些讓人生氣的事情來,可到底還是有多年信譽在的。比方說,就在這晚堂開始的時候,府城縣城所有咱們休寧人的米行,全都一體漲價了,一石漲四分銀子!”
他伸出四根手指頭晃了晃,這才加重了語氣說道:“之前當你們歙人那家義店是救世主的人,回頭聽到這訊息,會是怎麼一個反應?”
不等吳老員外開口,他就似笑非笑地說:“也一塊跟著漲?嘖嘖,那之前賣虧了的人,會不會跑你們那兒去鬧著要賠補?哼,別怪我話說得難聽,罵我奸商,我卻要說,從鬧事的,到貪心不足的,全都是刁民!”
幾個糧商對視一眼,登時把這氣昏頭現場拉仇恨的吳興才給暗罵了個狗血淋頭。這種事當堂說出來沒問題,可當堂反諷就沒必要了。做生意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生財,背地裡用什麼手段都可以,但在公堂之上揭底牌,那簡直是吃飽了撐著!
這時候,舒推官方才把剛剛被吳司吏頂撞的閒氣給丟在了一邊,幸災樂禍看起了熱鬧。見南溪南這位鄉紳氣得鬍子一翹一翹,彷彿會隨時隨地氣暈過去,曾經有過這種經歷的他更是在心裡強烈盼望著今天也發生這樣一幕。可是,讓他意料不到的是,吳老員外最初彷彿是氣得直髮抖,可好一陣子後,整個人竟是奇異得挺直了肩膀,那張原本背對著他的臉,倏忽間轉了過來,卻原來不是氣得發抖,而是笑得直打顫。
“只要是覺得賣虧的人,可以把米贖回去。”吳老員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就在我來時經過歙縣徵輸庫旁邊那義店的時候,剛剛親自對那些討公道的鄉民宣示的。只要農人覺得如此甚好,那麼就可以用比原價高一分的錢,把他們之前賣的米贖回去,然後賣去你們那漲價的米行糧店賺差價!當然,當初收鄉民賣糧的時候,都錄了姓名和指印,若有人想渾水摸魚卻是休想!”
吳興才那張趾高氣昂的臉一下子完全僵住了。不止是他,今天答應給他助陣的幾家糧商,那臉上也赫然陰雲密佈。其中有人便禁不住失聲叫道:“做生意都是一錘子買賣,豈有你們這樣的!”
“所以,我們是義店,不是那些黑心奸商可以比的!”吳老員外只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簡直是舒坦極了。他微微抬著下巴,用一種閱盡滄桑的眼神看著對面那幾個剛剛還得意洋洋的糧商,半晌才淡淡地說道,“而且,我們在歙人當中有威望,可你們有什麼,無義奸商而已!”
今天這一幕一幕令人應接不暇,李師爺只覺得光是看就體會頗深,比光是看書長見識多了。當突然有一隻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時,他方才打了個激靈,側頭髮現是汪孚林,他頓時又驚又喜,連忙問道:“你怎麼才回來?”
“險些被人耍詐困住,就不知道是哪撥人乾的。小北和我一塊找路下來的,葉小姐這會兒都還在山上。”汪孚林稍稍往前一步,探出腦袋迅速掃了一眼堂上眾人,隨即才縮回頭來,嘿然一笑道,“我剛從義店那邊回來,吳老員外親自宣示了之後,戚百戶帶著戚家軍全都守在那,敢鬧事的那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