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歸這麼想。然而,他並沒有打算標新立異,發揮一下自己來自後世的強大資訊,好好評點一下這些風雲人物,而是中規中矩地根據官方價值觀,開始一一論述這些人物——官方說不好他就說不好,比如變法之後卻自己斷送了一條命的吳起;至於得分成兩面論斷的,那自然是王安石。肯定其人品的同時,否定那場變法,雖說他自己是覺得王安石最糟糕的是用錯人;可對於范仲淹,他就可以任意揮灑了。
只憑範老先生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就被嘴皮子功夫大於實幹的無數士大夫奉為座右銘!至於慶曆新政,他雖說措辭謹慎,可也多有褒獎,甚至用上了方先生教的小手段,把泰州學派某些名人私貨夾在其中。臨到最後。他也不知道哪來的靈感,信手以一句自己記憶深刻的詩句做結。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謝廷傑駐足的時候,汪孚林一篇策問已經寫了一多半,他只覺得老生常談,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不過中平二字。可等到汪孚林最後一個評點范仲淹,詞鋒漸漸銳利,甚至於還引用了學派中幾句名人之言,他的眉頭終於漸漸舒展了一些。可臨到最後一句總結,他登時為之動容。
吳起變法是被無數人攻擊過的,而後自己也丟了性命;王安石獨享天下大名三十年,先後兩場變法卻幾乎遭盡攻擊,若非人品無暇,早就和呂惠卿等人一塊進奸臣傳了;就是范仲淹的慶曆新政,至今仍是褒貶不一,范仲淹自己也因此左遷。然而,三人致力新政,大刀闊斧,不畏禍福的決心,卻在這最後兩句中盡顯無疑!
汪孚林一口氣寫完了準備謄抄,揉手腕的時候方才發現有人擋了光。等到抬頭一看,他看到佇立在面前的赫然是提學大宗師,登時大為意外。他親筆寫了那封託詞何心隱的信,讓人送去府學,撒了個彌天大謊,本來就沒打算要瞞著謝廷傑。可看卷子的時候發現端倪,和此時此刻考試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被拆穿,這是兩回事。於是,他趕緊收回目光,立刻開始磨墨鋪紙,打算趕緊謄抄完這份策問,省得這位大宗師不顧這是考試,立刻就來盤問自己。
見汪孚林只瞅了自己一眼,竟是淡定地開始謄抄,謝廷傑不禁有些佩服這小少年的定力。敢親手寫那樣的信,現在又在自己就站在面前的時候依舊不慌不忙謄抄,也難怪當初鬧出那樣絕大風波,連功名都險些丟了的時候,依舊能夠鎮定自若地解決困局。他再次掃了汪孚林一眼,目光在那最後一句話上停留了許久,這才信步前行,檢視其他人的答卷情況。
事實證明,汪孚林這樣的快手很少見,大多數人都還沒來得及答完第三道題,甚至有些臨場應變能力不足的,還在糾結於第一道四書題的結尾。眼看太陽一點點西垂,已經有差役提著籃子一人一根發下蠟燭。這是歲考、科考、遺才這幾種秀才考試的慣例了,等到日落之後光線不足點起蠟燭繼續答題,這一根燒完之後要是還沒答完,那也只能交卷,所以一場考試考到半夜三更,那是家常便飯。
汪孚林謄完策問,然後仔細檢查了一下總共四份卷子,便琢磨著是不是乾脆交卷算完。畢竟,這地方坐得腰痠背痛,而且做完的卷子還得好好保管,萬一一會兒天黑了自己手忙腳亂打翻什麼給汙了,那就麻煩了。可等到巡場的段府尊過來,見他一副巴望交卷的樣子,卻給了一個好心的回答。
“歲考和鄉試一樣,不到時間不會開鎖開門,你答完了也回不去,耐著性子等吧。”
這下子汪孚林頓時傻眼了。他只能有氣無力地把硯臺墨汁全都放到腳底,把卷子放在一旁,隨即趴在那張木板桌上出神。剛剛人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卷子上,他一點都沒感覺到其他的,可眼下人一鬆懈下來,中午只吃了一個梅乾菜肉煎餅,外加兩口湯的後果,立刻分明顯現了出來,他又犯了一餓就低血糖的毛病!
總算幸運的是,他考試的地方是在歙縣學宮,溜達過來的差役一看到他這無精打采揮手的模樣,當即便去通知了一聲,不多時就有人提著籃子跑了過來:“小官人,煎豆腐、肉包子、鬆餅、豆沙月餅……應有盡有,您要什麼?”
總算有眼色!汪孚林這才有了幾分精神,等人揭開籃子上那層布,看到裡頭確實還有一堆東西,他問了聲熱的冷的,得知是溫的,他便不假思索地說道:“鬆餅和煎豆腐,各給我一份!”
等到面前兩個小瓷碟擺上,他不假思索地大快朵頤,卻不知道這食物的香氣飄到左鄰右舍,足以讓那些考棚里正埋頭和試題作戰的考生們怨念到崩潰。有人想自己這第四題還沒開始做,竟然有人就已經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