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大搖大擺地跟在李用那一行人後頭出來了,期間還被人攔截住了詢問,他卻兩手一攤道:“我好容易見到首輔大人,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慈寧宮李公公就來了。他們說什麼話能讓我聽到?我只知道是宮裡緊急召見,別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慈寧宮太監李用對於守在大紗帽衚衕碰運氣的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是很熟悉的人物,但除卻汪孚林之外,也有認識他的,所以竊竊私語交流溝通的人們基本上認為汪孚林沒說謊。畢竟,李用對張居正說了什麼,別說汪孚林,就連張居正那些兒子們也應該不會知道。但正病著的張居正可以出門,即便人在轎子裡具體什麼情況誰都不清楚,可這個訊息卻意義重大,故而須臾功夫,大紗帽衚衕就如同被清場了一般。
張居正都已經不在了,在這等著獻殷勤也是白等,還不如趕緊去找相關人士,想想這事情究竟咋回事!
於是,汪孚林人在半路上和殺豬抹脖子似的打暗號的陳梁找了個僻靜地方見了一面,得知了張四維的動向。他回到都察院,屁股還沒坐熱,鄭有貴如同火燒屁股一般衝了進來,氣急敗壞地說道:“掌道大人,有人看見慈寧宮太監李公公去了大紗帽衚衕張大學士府,接了首輔大人入宮。”
“嗯,這個‘有人看見’裡頭,就有我一個,準確地說我是第一個看見的,因為我才剛從大紗帽衚衕張大學士府那兒回來。”汪孚林見鄭有貴瞪大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他就笑了笑,隨即輕輕敲了敲桌子,示意鄭有貴可以回魂了,這才直截了當地吩咐道,“你去,請蔡光安和秦玉明到我的直房來。”
別人只以為蔡光安和秦玉明是刺頭,但鄭有貴在兩人上任的第一天,汪孚林傍晚再次召見兩人的時候,就已經掉過一次下巴,所以,此時此刻他再次奉命守在門口,當他聽到背後的屋子裡飄來了某些詞語的時候,若非知道這邊人來人往,很多人都在偷偷觀察他,他幾乎就能把眼珠子瞪出來。
因為,汪孚林對蔡光安和秦玉明說的第一句話,那便相當勁爆:“內閣次輔張閣老召集了一大批人,進宮去伏闕了。”
本朝除了洪武朝,官民向來喜歡上書奏事,只要是個讀書人,哪怕連功名都沒有,往往也會因為某事義憤填膺來個上書直言,這就代表言路暢通,所以,等閒叩闕乃至於伏闕這種事,那是不大有的。所謂的叩闕,從字面上來說是官民叩擊宮門喊冤,可要知道宮門那是個什麼地方,能是尋常人能摸到邊的嗎?故而叩闕基本上和敲登聞鼓是同義詞。至於伏闕,那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一大堆官員穿上大禮服直接去當初的奉天殿,現在的皇極殿面前下跪請願。
這種事從前發生過,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武宗正德年間和世宗嘉靖年間,一則是諫出遊,一則是諫大禮儀。因為全都忤逆了皇帝的意志,因此,那轟轟烈烈的伏闕最終全都是被廷杖給打散的,那些被打死打殘的人血淋淋的下場,到現在雖過去了幾十年,親歷者早已不再,記憶卻仍舊在。
可這一次,不管是汪孚林還是蔡光安秦玉明,全都心知肚明,張四維這是給小皇帝撐腰去的,所以理論上不會再出現當年那血腥一幕。
當然,無論是汪孚林也好,他特意從整個都察院考察挑選出來的蔡光安和秦玉明也罷,全都不是張四維的盟友,反而都可以算是張四維的仇人。如蔡光安就是當年曾經在山西當過縣令,對重開馬市大肆抨擊的人。此時此刻,蔡光安就先罵出了幾個限制級詞語,隨即對汪孚林問道:“掌道大人,你昨天才彈劾了馮保,今天就突然這麼多人呼應,張四維甚至帶人去伏闕,你這簡直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啊!”
“當然不會。”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低聲說道,“我眼下就在等宮裡的訊息,你們回去把彈劾次輔張閣老的奏本寫好,時刻準備著。”
彈劾張四維?他們倒是不介意啊,而且真想把張四維拉下馬來,可這有用嗎?只要小皇帝賞識張四維這舉動,那麼張四維如今聲勢越大,小皇帝就越高興,怎麼可能還有第二種可能?難不成小皇帝竟然還會嫌棄張四維這聲援的舉動不成?
兩人非常不理解,非常不明白,可汪孚林那自信的表情以及要求安撫了他們。橫豎只是先寫,不是現在就送,他們倆對視一眼之後立時答應了下來。等到兩人起身離開,汪孚林就又叫了鄭有貴進屋。見這個白衣書辦大冷天在外吹寒風,嘴唇固然凍得有點發青,可腦門上赫然是清清楚楚的汗珠,他就衝著人笑了笑,又指著待客的茶盞道:“喝口水緩緩,別嚇著了。”
那是,跟著您實在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