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縣民眾勸散了回鄉,鬧騰了好幾天的府城和縣城這才恢復了平靜。至於某些相關人士是否能平靜得下來,汪孚林就懶得管了。他卻也不是不說話只做事的人,每天一封奏報分別呈送南京戶部尚書殷正茂以及京師的汪道昆和譚綸。其中他只寫一份給譚綸的正本,料想譚綸是有可能將其呈送給張居正的。至於的其他的就都是金寶和秋楓葉小胖負責謄抄。因為他都會詳細描述細節。所以每封信都是洋洋灑灑上千言。
他很清楚張居正在這種時候縱容歙縣大張旗鼓重提夏稅絲絹之事。而南京戶部尚書殷正茂也主張均平賦役的原因。前者是想在出了事情後五縣大鬧起來之後,趁機給餘懋學扣帽子。至於殷正茂,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歙人偏私歙人,趁機給自己在桑梓鄉里心目中樹立威信了。殷正茂的私心暫且不提,可張居正想來也絕不希望這麼一件事震動到江浙閩廣!
所以,汪孚林在給譚綸的信上隻字不提餘懋學如何,橫豎上面那些人只要願意,有的是眼線聽候差遣。如果想要捏造,什麼罪名又捏造不出來?為了沒有交情反而有恩怨的人說話,他還不是那樣的聖人。
儘管滿身疲憊,但一回到自己那座縣后街的小宅,他一進門就衝著迎出來的金寶問道:“人在哪?”
雖說這話問得沒頭沒腦,但金寶當然不會弄錯,立時小聲說道:“娘陪著那位娘子在正房,大舅舅和秋楓正在寬慰他的兒子,他則是在正廳二樓,爹的書房裡。”
“嗯。”汪孚林點點頭。二話不說直接蹭蹭蹭上了二樓。等到推門進去,看到那個渾渾噩噩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他隨手掩上房門,這才淡淡地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帥嘉謨渾身如遭雷擊,抬起頭來看到是汪孚林進來,這個曾經遭受過生死威脅的漢子忍不住喃喃自語道:“為什麼?就算均平五縣,如績溪這樣的小縣,每年也就多幾百兩銀子攤派下去,人均不過多出來幾十文錢,他們為什麼要豁出來這樣鬧?歙民提出夏稅絲絹不公,至今已經快告了一百多年,好容易現在有個成果,難道又要半途而廢?”
“當初你衣錦還鄉的時候,就連歙縣令薛超也把你當成英雄,可現在一朝風雲突變,如若不是歙縣衙門三班六房一個個都是硬氣人,你就要被薛超當成替罪羊扔出來平息眾怒。你怎麼不問一問,這又是為什麼?”
汪孚林直接反問了一句,見帥嘉謨滿臉苦澀,繼而深深把頭埋在了雙掌之間,他方才繼續說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歙民這百多年來一個個往上陳告,自然就是因為這個。而對於徽州府其他五縣來說,多交幾十文錢對大戶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但對於家徒四壁的人來說,幾十文錢卻意味著要省吃儉用從牙縫裡摳出來,再被有心人一煽動,自然就亂了。”
簡明扼要地將休寧和婺源那場大亂複述了一番,見帥嘉謨先是滿臉錯愕,繼而露出了悚然的表情,他就知道帥嘉謨明白了這背後的兇險。但使薛超之前為了彈壓民眾真的發下那樣的牌票,一層層上司也依樣畫葫蘆把這事情全都推到帥嘉謨一個人身上,這麼個實際上不是歙縣籍的外鄉人還能得到什麼庇護?不過是被有心人推在前頭衝鋒陷陣,而後沒用的時候反手就賣掉的倒黴蛋而已!
“汪公子……”
“愛名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有。但那得考慮虛名帶來的後果,要有應付危機的準備,很可惜的是,帥先生,你那時候飄飄然了,已經把我輾轉讓人告訴你的話當成了危言聳聽。所以,你家之前才會被十幾個亂民闖入,打砸成了一片廢墟,你自己也險些被當初引你為上賓的薛超丟出來作為替罪羊。”
汪孚林並不打算一個勁把帥嘉謨打擊到死,此時此刻突然詞鋒一轉道:“自從乙巳改制之後,到了弘治十四年,夏稅秋糧又有了一定數量的增長,但弘治十四年到嘉靖四十一年,幾乎一成不變。你是熟讀徽州府志的人,應該知道。洪武二十六年,徽州府夏稅麥四萬八千七百五十石,絲絹是九千七百十八匹,而到了弘治十四年,夏稅小麥是一千四百九十八石七鬥一升二合一勺,絲絹是不到八千八百匹。而後兩個數字到嘉靖四十一年幾乎沒變。”
帥嘉謨知道汪孚林是仔細人,對於他如此熟悉這賦稅的數字,並沒有太大的意外。此時他嘴角蠕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這是大明會典裡頭的數字,當初歙縣就是拿著這數字,緊扣著夏稅絲絹是人丁絲折絹,而不是甲辰年間虧欠元額麥,所以次年定下永制,用絲絹來折抵,以此和其他五縣打擂臺,我今天不想說這個。畢竟,每年徽州府的夏稅總額是這個數,但每年六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