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了一個尖厲的女聲:“那兇手呢?打死打傷人的兇手就不追究了?”
汪孚林一下子就辨認出,那正是阿瑩的聲音。他側頭去看這個一面哭哭啼啼求他主持公道,一面還有心思塗脂抹粉的女人,心裡正想著之前讓人打探到的其家中狀況,卻冷不防她又突如其來地說:“就算是有金山銀山,難道又能換回我大哥的命不成?雷侍御。民女聽說民間都稱您是雷青天。請您一定要給民女。還有其他苦主一個公道!”
聽到這裡,汪孚林只覺心裡咯噔一下,這下子終於明白,此前為什麼暗地裡興風作浪的某人為何不攛掇別人,卻偏偏攛掇阿瑩!暗道失算的他看到雷稽古眉頭緊皺,彷彿正在斟酌如何開口,而堂上週縣尊則是面色陰沉,心裡恐怕正在罵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站了出來。
本來不想現身的,現在看來是沒辦法了!
“田姑娘兄長不幸枉死,這遭遇本來很讓人同情。”汪孚林見阿瑩不自然地躲避自己的視線,這才對周縣尊深深一揖,繼而又對雷稽古如是行禮,“學生徽州歙縣松明山汪孚林,初到漢口鎮不過數日。前幾日深夜之際,卻在熟睡之時被人吵醒,起床後開門一看。便是這位田姑娘一身素裹,在院中燒紙。”
周縣尊對於汪孚林突然打岔十分歡迎。這會兒立刻配合默契地問道:“哦,莫非是為了其兄長被人打死之事?”
“不錯。”汪孚林點了點頭,這才繼續說道,“她得知我和湖廣巡撫汪部院沾親帶故,因屍體尚未送回,又覺得撫卹不足以生活,於是求我請汪部院主持公道,就和此時求雷侍御主持公道一樣。然而,我深知律例制度,不得越級上訴,請她往縣衙告狀,她卻執意不肯,而後鮑二老爺命人厚殮死者,厚恤死傷,我又去她家中探望的時候,她母親口口聲聲說是很滿意撫卹,我卻又注意到,田姑娘一面孝服在身,一面卻又不忘用脂粉,手上身上也還戴著金玉。”
雷稽古那是最注重禮法的人,本來還覺得阿瑩為兄訴冤頗為勇敢,可聽汪孚林說到這裡,他不禁細細往其身上看去,一眼就發現她果然在這種時候還薄施粉黛,手腕上還戴著一個黃澄澄的金鐲子。無論是赤金還是鎏金,可顯見這種為兄服喪,又是上公堂的時候,真正悲痛欲絕的妹子還能記得這些?見其滿臉驚惶,似乎想要辯解什麼,他卻聽見汪孚林又開了口。
“我只覺得,一面為兄長鳴不平,一面卻在靈堂上如此做派,實在有些不尋常,就讓人打聽了一下。原來,田家母女乃是嫡親母女,死去的田家子今年剛剛十六歲,卻是田姑娘伯父之子過繼膝下,在家中被田母朝打慕罵,做牛做馬,動輒以去衙門告忤逆為脅,逼其多拿銀子回來。此次田氏子之所以會前去應募械鬥,正是因為田母以為女兒置辦嫁妝為名,又勒令索要十兩銀子,因此田氏子雖瘦弱,卻還是硬著頭皮去應募了。”
“你胡說!沒有這回事!”阿瑩終於慌亂了起來,聲音一時更加尖厲,“雷青天,分明是他們欺凌我等貧苦……”
“雷侍御,田家母女在新安街也算是有些名氣,據說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她們家中,若不信請儘管前去訪查。”
汪孚林說到這裡,發現雷稽古看阿瑩的眼神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憐憫和激賞,而是深深的嫌惡,他方才拱了拱手,岔開了話題:“此次械鬥之慘烈,確實要嚴加懲處,然而,如何讓深刻的教訓成為日後的警鐘,卻不是光嚴懲兩個字就夠了。”
“就是如此!”周縣尊立刻意識到,這是自己表現的機會了,當即慨然說道:“此次械鬥事發之後,本縣曾經令縣衙快班諸多捕快,以及刑名馬師爺親自下去查訪當初械鬥的詳細情形,內中十數名尤其兇暴者已經記錄在冊,當枷號示眾,而後依法論處!至於徽幫和洞庭商幫,本縣判處各輸銀五百兩,在漢口鎮上修路橋,以惠及此前受驚嚇的百姓。此外,所有人等輪流清掃漢口鎮各街道,總計一年。所有人等為死傷者披麻戴孝,以示哀悼……”
周縣尊張口就是一連串判語,恰是條理清晰,思路明確,就在雷稽古覺得處置太輕時,就只見這位漢陽縣令猛地又砸下了驚堂木。
“然則這一切的基礎,全都在那挑唆者!如若挑唆者確實存在,就如此問決,否則一切都是空的。”
說到這裡,周縣尊卻突然看著雷稽古說:“今次事情發生在漢口鎮,雷侍御可要和本縣一同去一趟漢口鎮?一來繼續審理這樁大案,二來也可便於雷侍御仔細訪查,如此方可不聽片面之詞!”
雷稽古此刻卻看著突然蹦出來的汪孚林,隔了許久,他才惜字如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