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都*著她的光彩,正如饑民久旱逢甘霖。他閉攏雙眼讓自己沐浴在她的光彩中,等到再張開眼睛時他看見她的眼睛也閃亮地溼潤了。
隨即她放聲笑出來。“啊呀,烈奧納德先生,”她說,“這是怎麼回事!他差不多有你一樣高啦。來,孩子。站到這裡來讓我量量看。”她手指靈巧地把他們兩人拉過來背對背站著。烈奧納德先生比尤金高兩三英寸。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啊呀,這個小壞蛋,”他道,“這個小傢伙。”
“孩子,你多大啦?”她問。
“下個月我就滿12歲了。”他回道。
“啊呀,你還不懂啊!”她驚奇地說。“可是我要告訴你,”她接著說,“我們得想法子在你骨頭上加一點肉。你不能總是皮包骨頭。我不喜歡看你這個樣子。”她邊說邊搖頭。
他感覺不舒服,也有點不高興。他覺得不好意思,而且害怕被人說得如此“單薄”,這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她把他帶到左首一間現在裝置成為起居室兼藏書室的大屋子。她注意到他一看見書架上擺著的1500至2000多本書,飢渴的臉上馬上高興地光亮起來。他笨手笨腳地在桌子旁邊一張藤椅上坐下來。待了一會兒她回來端了一盤三明治和滿滿一大杯酸牛奶,這東西他以前從沒喝過。
等他吃完了,她拉了一把椅子靠近他坐下。剛才她把烈奧納德差去農場上取什麼東西,只聽見他在外面不時地用他那相當威嚴的鄉下口音向他養的牛吆喝著。
“好啦,說說看,孩子,”她說,“你都讀了些什麼書?”
他機警地在他所知道的白紙黑字的荒原裡東挑西選,揀出幾本他認為她會讚許的書來,說是他愛讀的書。城裡公共圖書館所有的書,不論好壞,他都讀遍了,因此他現在說出來的數目也相當可觀。有時他提到一本什麼書,她問起內容,他就把書裡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令她大為滿意。她又興奮又熱心——她立刻看出來她可以充分地幫助滿足這個孩子的求知慾望。他呢,也忽然領略到了聽人教誨原來是一件快事——以前盲目地摸索,毫無目標地追求,現在有人替他領航、引導和控制。怎樣才能航海到印度,以前他一無所知,現在有人替他把路線畫出來了。臨走之前她給了他一本900多頁的大書,裡面從頭到尾都是活靈活現的插圖,畫的是戀愛與戰鬥的場面,是他最愛讀的歷史故事。
那天晚上他一直讀到午夜,深深沉浸在獵熊者的命運裡,還有火燒風車、搶殺擄掠、中古時代驛車的僕僕風塵和旅店夜宿,以及伊雷斯瑪士之父、天才種子、勇敢英俊的遮拉德等等。尤金覺得這本《寺院與家庭》是他讀過的故事書中最好的一部。
阿特蒙預備學校是烈奧納德夫婦一生最大的嘗試。烈奧納德青年時夢想的所有未能實現的成功,他都希望這次可以實現。對他來說,這所學校象徵著獨立、自主、權力,他也希望這是財富的象徵。對於她,僅僅教書本身已經是她最大的滿足——這是她的音樂、她的生命,教書使她將好材料塑造成最完美的精靈,教書是她身體的主宰,使她的心靈永生。
這孩子的心就像無情的火山,以往輕易崇拜過的偶像投入其中就像飛蛾一樣,一個個頃刻之間燒為灰燼,他過去心目中的英雄豪傑跟著無情的歲月一個個先後消逝。有什麼能滿足他的期望?有什麼能經得起成長和記憶的考驗?為什麼曾經金光閃閃的,現在都變得黯然失色?他這一輩子好像註定了,他最尊重崇拜的人到頭來都不過是偶像;他最仰仗的生命卻在腳下溶化瓦解;向腳下看去,只剩下一堆石雕像的碎塊。但是在他的陰影籠罩的心坎上唯有她是永恆的、真實的勝利——是她最早以她自己的光芒照亮了他迷茫的雙眼,是她讓他那無可歸依的心靈得到溫暖的巢。她就在那兒。
啊,人生活著等於死亡,把血肉之軀化成木石!啊,一度奉為神明的現在變為糞土!假如人能永遠活著,超越了過去歲月的灰燼,那麼從塵土中豈不能復甦,已死的信心豈不能再生,在清晨的山頂上見到的天神豈不能重現?是誰與我們同行于山上?
1① 葛底斯堡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南部的一個村鎮,美國南北戰爭中的一個重要戰場。1863年7月,北南雙方軍隊在此激戰,南部軍隊遭到慘敗。
2① 美以美會,美國北方基督教新教衛斯理宗的教會。1939年以後,被合併為衛理公會。
3①② 都是美國基督教會下面的分支。
4① 美國基督教會下面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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