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走廊裡來回走著,成了眾矢之的。上自貴賓下至黑奴都拿他做譏笑和呵斥的物件。有時他走在棕櫚樹蔭底下那條橫跨半島的廣闊的走道上,就瞥見女士們絲一樣光滑的裸腿以及男士們曬得紫銅色的堅實身體,橫七豎八地躺在溫暖迷人的散沙裡,或者看到他們躍進滾滾而來的海浪,捲入碧藍無垠的大海。從小時候見到父親帶回的貝殼時,大海就一直撞擊他的腦海,他這個生長在深山中的孩子嚮往著而直到今天才真的見到海。陽光透過棕櫚葉灑在地上,公主王侯們舒舒服服地坐在輪車上由傭人推著在平穩的走道上經過;在隔欄的酒吧間裡電風扇嗡嗡作響,男客們舉起高腳玻璃杯喝冰凍的酒。
有一回他們來到傑克遜維爾布,在那裡離佩蒂和格利裡的家不遠的地方住了幾個禮拜。他跟一個哈佛畢業的跛子唸書,還跟這位老師去吃過一頓自助餐,老師喝啤酒吃比薩餅。伊麗莎帶著他要離開的時候,跟老師爭辯說學費太貴,那個跛子聳聳肩膀,只有接受她給多少算多少。尤金在一旁把脖子轉過來轉過去,兩隻腳也無處放。
生長在深山幽谷中,從小與山林為伍的他,就這樣生平第一次見識了不可思議的南方景色。火車窗外閃過的一幅幅圖畫:田野、林木、山丘,都在他心裡留了下來。漫漫長夜,窗外是昏黑的大地,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躺在臥鋪上,望著南方幢幢的鬼影閃過他的眼簾,慢慢睡著了,清晨又忽然醒來,發現清涼的佛羅里達湖泊在黎明中靜悄悄站著,好像在無限中等待著與他會面。凌晨時分,火車無聲無息地溜進了薩凡那站,他聽見月臺上有陌生的聲音在低聲交談,還有車站上各種輕微而令人惴惴不安的回聲;或者在晨光微熹中窺見一座隱約的樹林、一條崎嶇不平的泥巷、一頭牛、一個小孩、一個邋遢女人無精打采地倚著小屋子的門,這一切都在飛馳的時間中攝進眼底。生命只是一個故事,在車窗上一閃即逝。
他記得所見的宇宙萬物都是大同小異、似曾相識——他夢中縈繞著寧靜的街道,月光浸潤的樹林,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徒步回來,像久別重逢一樣,發現它們還在老地方,絲毫未動。這一切事物都是為了他而存在的,自古至今,以至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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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望故鄉》 第十四節(1)
李樹的枝椏黝黑而硬脆,像石頭般在冬天的冷風裡僵硬地搖晃著,千百根細枝凍成了小冰棒。但是到了春天,她會重新變得年輕、柔軟、壯大起來,滿樹的花朵和果實壓彎了她的身軀。熟透的李子累累地在細枝上顫動,然後一個個跌落在溼漬漬的肥土地上綻開。微風吹過果園時,空中便滿是向下落的李子,黑夜裡只聽到果子跌在地上的聲音,大樹上的鳥兒也會一窩蜂地引吭高歌,使空中充滿珠圓玉潤的鳥鳴。
山坡凍結的土塊漸漸潮溼鬆軟了,陣陣春雨降下來,浸潤著泥土,青翠細嫩的青草像細發一樣,稀疏地披在大地上。
我哥哥本的臉活像一塊黃象牙,尤金想,高高的額頭永遠愁眉不展像個老人。他的嘴像一把刀,笑起來好像刀口上的亮光一閃。他整個的臉就像一片刀,不時地閃著亮光:這是一張清癯、嚴厲的臉,永遠親切可愛地展著愁眉;每當他目光專注、伸出細長而遒勁的手指在修理什麼東西時,他總是聚精會神,只從細長鼻子裡哼聲出氣。女人們看著他這張稜角分明、有血有肉、總是微皺的面孔,心裡會油然產生一種母愛,他那一頭小孩子模樣的頭髮捲曲得像萵苣菜似的。
本走在4月裡日夜交接的街道上。夜晚的天空被清涼溫和的星星劃過,空中便有亮閃閃的美妙。果園中的樹葉隨陣陣清風吹拂,漫舞著。本從酣睡的家中輕輕摸索著走出來,他那張瘦削蒼白的臉隱在果園的樹蔭裡,腳步走過之處在鮮花叢中留下一股尼古丁味和皮鞋的氣味,尖頭的黃皮鞋走到闃無人跡的馬路上噠噠地像擊打著音樂的節拍。廣場噴水池中的水在懶懶地翻動著;消防隊的隊員們還在睡夢中,可是了不起的警察梅力克已經在“安尼達”餐館的桌子上啃甜餡餅喝濃咖啡了。街上飄來濃濃的油墨味,暖暖的,一陣陣襲來;遠處一列火車扯著汽笛向著南國的春天馳去。
報童們在黎明前的黑夜中沿著蔭涼的果園走過。黑女人們在她們的小黑屋子裡光著銅黑色的腿在睡夢中扭動著。溪澗的清水淙淙地流過。
新來的6號報童,聽到大家在討論“狐狸”:
“誰是狐狸?”6號問。
“狐狸是個渾蛋,6號。可別讓他逮著你了。”
“那個渾蛋上禮拜一連逮住我三次,都是在希臘餐館裡。怎麼咱們連吃飯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