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否,不唱便打。可憐他幼小一人,直唱得嗓子倒了不能登臺,老闆便將他賣入火坑,逼他倚門賣笑。春哥兒無論如何亦是不從,任憑老鴇打罵刑囚。幾度欲尋死,卻又想著自個兒還有個念頭,便是不知那村頭的柳樹綠了沒有。這便咬牙做些雜役,忍氣吞聲,只盼著有朝一日能脫苦海。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自個兒長到如今,再也不知那人蹤跡。多方打探,才知秦家早已搬離該村。那棵柳樹亦在前年叫一陣天雷劈了。
春哥兒記得當日自個兒心痛如絞,吐出一口血來。救醒過來,只覺萬念成空。遂舍了本家姓名,獨獨留了一個春字,人人便喚他做春哥兒了。自此一改往日脾氣,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倚門迎送。那些歡客或是暴虐無情,或是需索無度。這裡頭兒日日血淚,夜夜難眠。但於他心中,已是再無波瀾了。
直到京裡來人要買相公,春哥兒也膩了當地,只想著那京裡是繁華勝地,總留著那一絲半縷的牽掛。橫豎是賣,賣到何處不是一樣兒?這就隨了阿盛入京,見著李欒,只覺著此人天性伶俐,雖是風流不羈,卻是真性情。看著他與薛大官人調笑嬉鬧,又是一派天真爛漫,便暗自羨慕,心內悽苦又怎說與人。待聞得有個叫秦羽飛的高中,直如青天霹靂,不知所措。
那日與街口相遇,分明秦羽飛認出他來,可自個兒現下是何等身份,怎能相認?故此推說不知,笑而不答。心卻訕笑,不想自個兒能鎮定若此。
但自此之後,總不免留意些朝中變化。欒哥兒有時也愛說這些,他便暗自留心,曉得秦羽飛入了刑部,現居於某處等等之類。但心裡又笑話自個兒,莫不是還痴心妄想想去相認。
便是有時出門,在街上見過他幾次。春哥兒都是躲在一旁,暗自留心。又叫了小廝暗地裡觀望,才發覺他時常在街上行走。似是尋找甚麼人,卻又每每不得如願。一臉悵然若失,神情鬱郁。春哥兒幾次都想上前相認,卻又止了腳步,狠心轉頭。
昨日便是細雨綿綿,看著他獨自立在雨中失魂落魄,渾身雨水滴下還茫然不覺。春哥兒只覺著心痛難言,終是忍不住上前搭話。誰知竟變成如此模樣,真是難說是非。
春哥兒嘆口氣,轉過身來撫著自個兒身體。這身子早已不堪,如今便當是還了少年一夢。夢醒繁花散,各自天涯。
如此一想,便又苦笑,咳嗽幾聲,勉強閉上眼睛,卻總是秦羽飛他年與今朝,反反覆覆,難以成眠。正是:
行過萬山纏碧水,水化霧去又逢山。山水相連望不盡,盡頭復見水倚山。
春哥兒也不知為何,折騰好一陣,看著外頭兒天漸漸大亮起來,終是睡不著撐著起了身。對著鏡子看得一眼,便見裡頭兒眼下烏青的一圈兒,看著分外憔悴。不由嘆口氣,便坐在鏡前垂首。
“這是怎麼了?”冬景恰巧過來望一眼,就見春哥兒雖是起來了,卻是心不在焉的樣兒。
春哥兒淡淡一笑:“也沒甚麼打緊的,橫豎…就是有些厭了。”
冬景眨眨眼睛:“若是厭了,不做也就是了。更何況,明裡你早就不在取月亭了。暗裡你還管事兒的呢?”
春哥兒也就笑了:“你這孩子說的輕巧,很多生意上的事兒還不是得應酬著?好在李公子高中,又甚得皇上喜歡,這取月亭才有了三分顏面,卻也不能放到檯面上來說…難,難,難…”
冬景歪著頭坐下靠在他膝蓋上:“春哥哥,這我就不懂了。那個甚麼黃公子的,看來也是有錢的主兒,何不求求他去?”就又眨眨眼睛,“再說了,他不是拿了銀子出來想要替你贖身?可見是真心的。”
春哥兒只是一挑眉頭:“他?不提也罷。”這就垂下頭來,心道,這個黃公子看著分明是氣宇軒昂,但言談間諸多閃爍。分明是有不可告人的事兒。但觀他言行,卻又不像是作假調笑風月的主兒,多半是家裡淵源頗深,不便說與人聽。便是到了今日,都還不曉得他姓甚名誰。卻又笑了,便是這樣方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用怕糾纏不清。橫豎給了銀子,買得三五載光陰也就罷了。這黃公子看著出手闊綽,想來自個兒便是年老色衰了,也不愁過的。
卻又想,這黃公子也是古怪,白日裡從來不來倒也不是甚麼稀罕事兒。可有時候兒晚上也不大來的。便是說來又來了。每次都是與欒哥兒一同前來。從不過夜,都是與欒哥兒一同又去了。每次賞的東西都是欒哥兒轉交給他,的確古怪。也曾問過欒哥兒,卻叫他嘻嘻哈哈搪塞了過去,下回子見著他的時候,可要好好探一探那是個甚麼人家,免得不明不白著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