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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媒錢和豬頭肉①幸好都已經由她父母支付過了,不然,她恐怕連這麼重要的事也會忘記的。

鍾大娘很不樂意,嘀咕了幾聲,沒再管他們,出了院子,直接上了望鼓樓。

這大概是何家坡從古至今最為簡陋的婚禮。那時候再窮的人家,男方至少也要殺一隻兔子招待客人,新娘臨行前,也要在孃家殺一隻雞款待親朋好友,可許蓮下堂,只是她從未謀面的楊光武一個人來,把她和兩個娃娃帶走了事。

沒有人為她送行,她母親本說來的,被許蓮和她父親攔住了。

許蓮領著楊光武,先到何興能和張氏新嶄嶄的石墳前磕了頭,又繞道去了堰塘邊。堰塘邊是一座土墳,何地睡在那裡。許蓮拉著兩個孩子,撲倒在墳頭上痛哭。她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說些慘惻的訣別之言。從許蓮的話語裡,楊光武知道這裡埋著她的男人。他不動聲色,靜候著許蓮。從見到楊光武的第一眼,許蓮就預感到自己將來的命運。此人生得豹眼環睛,留幾根黃黃的山羊鬍,臉瘦恰恰的,幾乎連眼睛鼻子也裝不下,因此嘴小如豆,雙手卻細長如猿臂。再看他那一身穿著,皺皺巴巴的衣褲,雖沒補巴,卻膿裡膿氣,遠不是鍾大娘所誇耀的富有。許蓮在給父母親磕頭的時候,她以為楊光武也會跪下去,可楊光武眼向別處,一副與己無關的架勢——這就是鍾大娘說的“實誠”。

許蓮在丈夫的墳頭上哭了半個時辰,才拉著兩個孩子,跟著楊光武上路。

一百多里路程,其艱辛不言而喻。從何家坡下山,沿河走七八十里,路雖較為平緩,但多為沙地,走一步讓半步,除卻沙地,就是石骨子地,薄薄的布鞋踩上去,腳硌得發麻,稍不留心,還會崴腳,有一段路,全從蘆葦叢經過,鋒利的葉片,把臉和手都劃出了血口子。走完了平地,又上山。這裡的森林很大,比何家坡的森林古老原始得多,一條影影綽綽的小道上,鋪滿了腐葉,走起來打滑。我奶奶許蓮的腳纏過,纏得雖不甚仔細,但哪裡受得住這遙遙路程的奔波?何況她還要照顧兩個孩子。摔了跤也好,走不動也罷,楊光武決不會幫帶一下孩子,只要許蓮坐下來,他就立即到幾丈遠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摸出煙來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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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百年 二十四(1)

對這件事,我曾問我父親何大:楊光武既然是那般模樣,奶奶為啥不帶著你們返回何家坡?父親說,一百里路,他們走了兩天,中途在一個傍河的么店子裡歇下了。楊光武要來跟他們住在一起,被許蓮呵斥而出,楊光武只好到另一間屋住了。楊光武一離開,何二首先說,他要回何家坡。聲音細細的,顯然,他害怕那個鬼一樣的男人。接著,何大也要回何家坡。許蓮不住地點頭,哽咽得脖子上暴凸出淡藍色的血管。可次日一早,她又帶著孩子跟楊光武出發了。只要楊光武一出現,不管多麼想回去,何大何二也不敢吱聲。

我奶奶為什麼要跟楊光武走,父親解不清,據我分析,有兩個原因,其一,我奶奶是要面子的人,一個女人家,下堂就已經丟盡了臉,何況那情形哪裡是嫁,完全像私奔,私奔到中途,又返回去,她就真的只有往地縫裡鑽了;其二,我奶奶已有了必死的決心,但她要獲得一種名分,託付兩個孩子。

這第二點我認為是最重要的,因為許蓮一跨進楊家門檻,便企圖立即振作精神,作一個賢妻良母,討得楊光武的歡心。比如她看見楊光武父母的遺像掛在堂屋裡,就帶領兒子,三人一起跪下去,為死去的老人磕了四個響頭。楊光武兒子的小名不是叫豺狗子嗎,視其相貌,下巴尖削,眼珠深陷,倒真有些名副其實,許蓮見豺狗子進來,立即走過去愛撫他的肩頭。

可許蓮的心願頃刻間土崩瓦解。

當她撫住豺狗子的肩時,豺狗子對她怒目而視。與他那鷹隼般的眼光相接,許蓮嚇得往後一縮。這一縮,手就碰到了豺狗子的臉,豺狗子尖叫一聲,揮起拳頭,向何大何二衝去。許蓮還沒來得及阻擋,何大何二的鼻血早已流了出來。何二哇哇大哭,何大竟一聲不響,只把鼻血橫著一揩,可憐地盯著媽媽。許蓮一面扯起衣襟為孩子擦鼻血,一面看著不遠處的楊光武。楊光武視而不見。許蓮只得扭過頭,儘量柔和地對豺狗子說:“你這娃娃,為啥打人?”豺狗子嘴唇歪了歪,牙縫裡蹦出一句話來:“臭婆娘!”說罷出了堂屋。

許蓮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腹腔裡轟隆一聲,像五臟六腑都碎裂了。

晚上,楊光武安排豺狗子與何大何二睡一鋪,何大何二打死不從,許蓮也決不答應這樣安排,自己動手在豬圈旁邊的巷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