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顫抖的身子丟下,怒極一掌飛出擊在沉香木的梳妝檯上,木屑頓時橫飛,他踢翻一地的黃金白銀,帶著滿身的怒氣與絕望,轉身絕塵而去。
小芹嚇得坐倒在地上,膽戰心驚地看著木製的桌面上赫然出現的手掌印,半天才叫了出來:“小姐!”
她轉過頭,看見的正是她那方才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不至昏倒的主人,纖弱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烏絲散亂,慘白的臉上,眼睛直直地望著擲劍的背影,裡面空洞得已沒有一絲自我和感覺。
嘴角邊淌著一絲血跡,裸露的雪白胸前,殷紅一片……
第三章
陰沉沉的雅閣內,悄無生息,彷彿已沒有一絲生命力,半敞的窗戶有時被風吹得忽悠忽悠,發出“吱”的幾聲,算是這寂靜的屋子裡惟一的響動。
整個挹翠院還是燈紅酒綠的,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臉相迎著來這裡逍遙的公子哥兒。他們散下金錢,交換到廉價的快樂與愛情,輕浮的醉臥花叢,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這也是杜十孃的生活。
即使雅閣內暗著燈,樓下還是圍著很多豔羨她豔名而來的公子,盼著她掀簾嫣然一笑,亭亭出現。
她見過世事深沉,遭遇過起起伏伏,逗弄那些淺薄的公子哥,看他們在她美豔的容貌下沉醉、痴迷、醜態百出,是她的樂趣與在心底的冷笑。
只是,那個人不該來。
她更加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塵灰滿面的劍客浪子,竟然出現在柳陌花街裡,器宇不凡,英挺出眾。
他竟然真的回來了,直到現在,她仍感到自己是在做夢。
他來這裡尋找一個早已死去的人,真是可笑!也真是可悲!寄情於一個早踏進黃泉的人還念念不望!杜微已經死了,他還找十娘幹什麼呢?
看他臨走時那痛徹心靡的眼神,悽楚得讓她這顆麻木的心都像是被敲碎了。
這是誰的錯,讓他這樣痛苦,是她嗎?還是——杜微?
為何事隔這麼多年,她還會感到心碎的痛苦?
杜十娘還是躺著一動不動,夜風徐徐吹過,撫過她的嬌軀,冰冷襲人。
簾子晃動了一下,小芹冒出個小腦袋,輕聲地叫:“小姐……小姐……”
空靈又飄渺的,她的聲音短而無力:“什麼事……”
小芹進來,掌上燈,擔心地看著她無淚的眸子,乾乾的,不似昨日,傷情淚如崩堤般流淌。
“媽媽都問過好幾次了,小姐身體有無好些?”
她冷哼,吃人不吐骨頭的鴇母,榨盡她的青春與金錢,仍然不知足。
“……還有,”小芹小心翼翼地瞅她的臉色,青白無血色,“李公子來了……”
是了,時候又到了。每年她都會急切地盼望這一天的到來,今年,由於擲劍的突然出現,她竟然忘記了這個重要的日子。
倚扶在小芹身上,她喘息著坐起來,掙扎著穿好衣,努力整理出一副從容的樣子。對著鏡子,她甚至擠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
“請他進來。”幾次嘗試失敗後,她嘆息小芹悄悄告退,心裡只是不解。
小姐這是何苦呢?弄得自己神不守舍,肝腸寸斷,卻還要裝出一副輕視鄙棄的樣子。難道是真的如媽媽所說,她在風塵中打滾數年,到底還是躲不了情愛的誘惑,嚐到了感情的毒嗎?
她只覺得那個冷冷的公子好似很久以前便認識小姐似的,他以真情相待,絕非玩弄,小姐也像是動了真心,心與魂都隨他去了。那麼小姐又要怎麼對待這位李公子的呢?
她瞄瞄身邊文弱的書生,他容貌萎頓,骨板瘦條,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與出入挹翠院的富家公子相比,他顯得既唯諾又失措。
可是小姐卻對他禮遇有加,每每還贈他珠寶金器,關切異常。有時瞧著他眼裡突然一閃的貪婪,她只覺得小姐看錯了人。
小芹領李甲到雅閣的門口,便止住了,這是她的特別囑咐,與李甲會面的時候誰也不許在場,例年如此。
當李甲踏進雅閣時,周圍稀有的沉香木傢俱、古玩字畫、還有燭下風姿綽約的美人,都令他的肩膀縮了一下,畏首畏尾地不敢前進。
“李大哥,請進來說話。”杜十娘看出他的躊躇,輕聲說。素來君子風範的書生走進這風流場所,總是如此不自然。這令她自慚形穢。
“杜……杜姑娘,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李甲往前挪了一步,看見她陷下的臉頰緊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