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胳膊殘了,我也不嫌棄他——我反正也不在乎他能不能考上。真考不上,等我出去了,我和他一起幹點什麼不行?即便是吃糠咽菜,我樂意!
風花雪月是愛情,相濡以沫也是愛情。卿卿我我是愛情,這種,遙遙相掛,也是愛情。荸薺,你堅持住,我不能去看你,可是,我掛記著你。你要相信,總有一天,我一定能從這門裡出去,帶著我的自由身。
我算了算時間,再寫一封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考前寄到了,我就寫一封考後寄到的吧,我想讓他輕鬆點。我自己並不看重這考試,但對於他,還是要寬慰下的,因為他是重視的。
我日復一日的生活著,君聞書也從原來的帳海中解放出來,除了去店裡,便仍在家讀書。林先生依舊是每隔十天來府裡一次,談話內容卻有了改變,我知道,他也是君聞書的智囊之一。每次林先生來,我便自動躲出去。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便越快,我不想被圈在君府,所以,儘量少聽、少說、少惹事。
這天,送走了林先生,君聞書喚我拿幾卷《王摩詰文集》來讀。王摩詰就是王維,王維的身世令人嘆,但他的詩我也喜歡。今天,君聞書反反覆覆吟的卻是一首思鄉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反覆吟詩,必有所託。而他的家就在此地,那他,又有何所託呢?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唉,這詩,該是我吟的吧?不知荸薺怎麼樣了……
我正想著,那邊吟的聲音住了下來,淡淡的男聲說:“司杏,你在想什麼?”我回過神來,“沒,回少爺,我沒想什麼。”
一小會兒的沉默,淡淡的男聲又問:“你,看得起摩詰麼?”
我一愣,思索了一下才問道:“少爺說的,可是王右丞的出仕?”
君聞書不置可否,我也不知該怎麼回答。王維的詩和王維的人反差很大,他因詩中所常體現的意境而被稱為詩佛,為人為事卻頗令後人非議。就中國人一直提倡的氣節來看,王維確乎不是一個君子。儒家所提倡的君子,應該是“學而優則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一而終,不仕偽朝”。王維先是為了官位,不堅持事理而曲折逢迎,安史之亂後,王維被俘,繼而投降做了偽官,這個,確實有點不可原諒。
我想一想便說:“摩詰先生若先未侍李唐而直接出仕安祿山尚有託辭,畢竟選擇仕或不仕、以及仕誰亦是士子們的見解。然侍李唐皇帝在先,仕安祿山在後,倒確實失之投降失節了。”
君聞書摸挲著他的小烏龜,低著頭,並不看我,“也許,他有什麼苦衷?”
我搖一搖頭,“有些苦衷要得,有些苦衷,再苦,也是要不得的。一要,便是千古罵名。”
“那,李陵呢?”
君聞書和我談起史來了?李陵,又是一個歷史上的悲劇人物,名將李廣之孫,卻受人擠兌,以致於被迫投向匈奴落得背叛母田、滿門抄斬的叛將下場。君聞書提起他,我也語噎了。慢慢的,我說,“我敬佩他。”
無論怎麼說,李陵都是一個悲情的英雄,降過一次,不得已,因為李陵也是人,也有人的真實的情感的弱點。但既已經降了,就絕對不能再降第二次,哪怕再有理由、甚至,哪怕能為自己博來名聲——這是李陵對自己的尊重。我理解他,誰恨自己都不如自己恨自己厲害,人生天地間,遇事可能要低頭,但絕對不能侮辱自己。
我心裡也悲哀起來,什麼樣的命運是我們能選擇的?我們的命運,有時,竟是別人選擇和掌握的。
君聞書又嘆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隔著門,各自望著窗外,發起呆來。
雖入了秋,外面的樹葉兒仍是濃綠,細雨落下來,樹枝在雨絲中顫,偶爾,有黃葉子飄飄忽忽的隨著風蕩下來,倒顯得十分的靜。我正瞧著,卻聽君聞書低低的說:“你看,那片葉子落了。梧桐葉落而天下知秋,一切,便要開始了吧”。
君聞書似有心事,我側了頭看著他,他卻依然凝視著窗外:“若有一日,你覺得我不是人,也希望,你能像今日這般,說我。”
青色的身影、不動的面龐,風從視窗進來,悄悄的亂了他幾絲頭髮,君聞書身上有一種不可抑制的孤獨正散發開來。他有心事!
“少爺?”
“人是不可選擇的,如真能選擇,我還是寧願只讀讀書。”君聞書隻手放在桌上,指上夾著筆,“你聰明,有些事,終究有一日,你會知道的。那便再說吧。”
“少爺怎麼說起這些來了?接布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