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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是德文,哪是梵文,但要問其音叩其義方始完全瞭解。吳宓、朱自清都常來聽講。他的書房中各國各類書都有,處處是書,我們進去要先搬搬挪挪才能坐下。”又說:“(陳寅恪)平日講書,字字是精金美玉,聽講之際,自恨自己語文修養太差,不配當他的學生。每到他家,身上總帶幾本小冊子,傭人送上茶果,有時先生也教我們喝葡萄酒,我們便問其來歷,他於是把葡萄原產何處,原名什麼,最早出現何處,何時又傳到何處,一變成為何名,如此這般,從各國文字演變之跡,看它傳播之路徑。這些話我們都記在小冊子裡,日久之後,積了不少小冊,可惜九一八之變起,我只身入關,那些小冊和藏書便全部淪陷了,至今想起都感到無限痛惜。”【66】

“讀書必先識字”是陳寅恪的至理名言,也是經驗之談。自在家塾唸書起,到第一次由德、法留學回國止,在這一段時間內,陳氏除研究一般歐洲文字外,關於國學方面,幼年即對於《說文》與高郵王氏父子訓詁之學都曾下過一番苦功。研究的重點是歷史,但並不是為研究而研究,其目的是“在史中求史識”,也就是“在歷史中尋求歷史的教訓”。在陳寅恪看來,中國曆代興亡的原因,歷史上的中國與邊疆民族的關係,歷代典章制度的嬗變,社會風俗,國計民生,與一般經濟變動的互為因果,及中國的文化能存在這麼久遠,原因何在?這些都可在歷史中找到脈絡。正是陳氏所下的硬工夫,才成就了他的名山大業。與陳寅恪同時代的學子,不過能背誦四書、《詩經》、《左傳》等書,但陳氏卻技高一籌,對“十三經”不但大部分流利背誦,而且對每字必求正解。因此《皇清經解》及《續皇清經解》就成為其經常誦讀之書。【67】據陳氏弟子蔣天樞說,陳寅恪在國外時,曾攜有兩部《經解》石印小字本,其中一部《續經解》直到陳氏去世後尚存於遺物中。【68】另據俞大維透露,陳寅恪對於史書讀得格外用力,特別注重各史中的志書,如《史記》的《天官書》、《貨殖列傳》,《漢書?藝文志》,《晉書》的《天文志》、《刑法志》,《隋書》的《天文志》、《經籍志》,《新唐書?地理志》等等,同時也相當重視各種會要,還有三通(南按:《通典》、《通志》、《文獻通考》),並大量閱讀其他雜史。因為注重史實,他很欽佩劉知幾與章學誠,尤其推崇司馬光《資治通鑑》的見解。對於諸子,陳寅恪很喜歡莊子的文章,也很重視荀子,認荀子是儒家正統。對於古文,最推崇韓愈、歐陽修、王安石、歸有光、姚鼐、曾國藩諸大家。而對於古代詩詞,陳氏佩服陶淵明、杜甫,雖好李白及李商隱詩,但不認為是上品,他特別喜好平民化的詩,故最推崇白居易。除幾首宋人詞外,他對於清代詞人經常提及龔自珍、朱祖謀及王國維三大家。陳氏本人作詩不多,但都很精美,吳宓頗為歎服,並經常向其請益。而陳氏一生的詩文中,當屬吊王國維的長詩與紀念碑文最被世人推重。【69】

陳寅恪到清華時,吳宓因受張彭春和國學研究院學生吳其昌等輩的擠壓、脅迫,已辭去研究院主任之職,調至外文系任教。因而在清華國學研究院中,與陳氏最能談得來且引為知己者首推王國維,其次才是梁啟超,而王國維與陳寅恪在心靈上的溝通要遠比梁更為深刻悠遠。與陳氏七載同學的俞大維在晚年回憶時曾這樣說過:“到了中、晚年,對他(陳寅恪)早年的觀念稍有修正。主要原因,是受了兩位大學者的影響。一是瑞典漢學大家高本漢先生。高氏對古文入聲字的說法與假借字的用法,給他極大的影響。二是海寧王國維先生。王氏對寅恪先生的影響,是相得益彰的。對於殷墟文字,他受王氏的影響;對梵文及西域文字,則王氏也受他的影響。”【70】

當時王國維居住在清華西院,陳寅恪經常到王氏住處論古話舊,說到傷心動情處相對而泣,幾不能語。當王國維自沉後,陳氏的輓詩“回思寒夜話明昌,相對南冠泣數行”【71】,即指此段情誼。

當然,陳、王相對話舊或陳氏獨處,並不是整日沒完沒了地哭哭啼啼,也有陽光燦爛的日子。陳氏的清華弟子藍文徵曾說過一個頗似笑話的故事——陳寅恪極其幽默,有天幾位學生在他家問學,陳興致上來,對眾弟子說我有個對聯送給你們:“南海聖人再傳弟子,大清皇帝同學少年。”【72】眾人聞聽,先是一愣,待解其意,鬨堂大笑。南海聖人特指出身南海的康有為,梁啟超自稱是康氏的弟子。王國維當過末代皇帝溥儀的老師,因而清華國學院的學生便成了“再傳弟子”與“同學少年”。只是,隨著王國維的沉湖,這些大清皇帝的“同學少年”們再也不能向這位譽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