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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漢語言表現力的一座當代高峰,幾乎無人能出其右。汪先生住蒲黃榆,一棟舊樓裡緊巴巴的兩居室。據說是北京京劇團的宿舍。汪見蔣子丹帶我來看他,極是高興,當場還畫了一幅芍藥圖送我——現在這幅畫還一直掛在我的書房裡。汪先生很善談,語多幽默,當是率性之人。我問他最近寫什麼,他一笑,說,寫菜譜。原來汪先生亦是一位美食家。他很多散文裡寫到吃,讀來催人慾涎。看的第二個人是鍾阿城。且那一晚便是睡在阿城德勝門外的家裡,聊天到夜深。他家是北京的老四合院。他就是一間大平房,外帶一間廚房。去的那天碰到了北島,話很少地坐在那裡。有人介紹說我以前也寫過詩。他哦了一句,大框邊眼鏡後的眼瞳裡沒什麼表情。但他只是沉默,並不陰鬱。我想這便是詩人的樣子。阿城不同,阿城只要開啟話匣子,妙語便汩汩流出,又時時惹你噴飯。同阿城聊天是斷不會有呵欠產生的。聊天半夜,我們跑出他的院子到街上的公廁撒尿。公廁是灰磚牆,半人高,站著小便亦可探頭賞街景。北京的夜衚衕真是有老舍筆下的韻味。阿城對我驚呼道:呵呀,這麼長一泡呵!我聽他聊天,一直就憋著,因我不忍離開他的精彩絕倫。到這一時,真是像陸放翁寫的詩:“如鉅野受黃河傾。”一瀉為快,膀胱得了解放。

又去看故宮,又去爬八達嶺,又去摸十三陵前的石獅子同圓明園舊址的斷壁殘垣。心裡是起了浩大的嘆息。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北京(2)

那一回回長沙後,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見人便談起在北京的見聞種種。有點沈從文形容的“呆頭呆腦”。開了這個頭以後,我便常常去北京了。有時勾留數日,有時住上半年,最長時亦呆過一年。這便有點“營養過剩”了。但現在要我來說北京,我會說,我們離開不了她,但我們也喜歡不了她——雖然她是一個使人“永遠無從畢業的學校”。

我到北京時亦去看過幾回史鐵生。頭一回是我帶我老婆一起去的。那時他還沒搬到水碓子,還是住在雍和宮旁一個老四合院裡。開門的是他父親,有花白的頭髮同平淡的笑容。鐵生是我景仰的作家。我喜歡他早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同《我與地壇》。一個人的生命同他的文字的關係,是如此血*融,讀來讓人唏噓感動。經歷了生與死的掙扎,卻是歸於一種令人震驚的無畏的沉靜。修得來的便是真正一顆赤子心。同坐在輪椅上的鐵生聊天,可感知他內在的精神力量,和超越一切對生命束縛的達觀。鐵生笑起來時,臉上竟有生動的孩子氣,極富感染力。他後來身體每況愈下,隔兩日要做全身血液透析。見人時亦有明顯疲憊之形。所以我後來到北京,便不敢輕易去攪擾。最熱鬧一回是李陀從美國回,同了我和餘華朱偉一起去看鐵生,又把他邀到一個酒樓包間裡吃飯聊天。席間為一個文學觀念上的問題,鐵生同李陀辯起來,李陀是激情奔湧,鐵生則是思路綿密。那一回,我感到鐵生有很好的辯才。最重要的,是鐵生有自己的文學理想同原則。他並且有捍衛的果決。我後來有段時間住在安貞橋附近,離地壇公園不遠。有天黃昏時我散步到了公園裡,一個人走了一圈。望到暮靄中鍍金般的樹梢同塔頂,一派壯麗又一派落寞,我便對自己說,這就是史鐵生的地壇。

香港迴歸那一年,我在北京小住了半年多。住的是離中國美術館同三聯書店很近的西揚威衚衕,一處有假山迴廊的院子。我朋友劉波租了這地方,據說簽了十年的租約,租金不菲。因傳這院子曾是張作霖在北京的兩處帥府之一,後又成了辜鴻銘老先生的私宅,而解放後又住過空軍司令劉亞樓將軍。庭院深深,有一脈氣象。早起聞得鳥叫如露滴,還有看門人蒔花弄草及掃地聲音。北京這樣的大院很不少,西揚威衚衕左近幾處衚衕裡亦是深藏得有,不顯山,不露水,住的不是達官便是貴人。而大院緊鄰的是普通百姓的四合院,一靜一動,互不相擾,一牆之隔,彷彿是兩個世界。我經常一個人跑到中國美術館去看畫展,或到三聯書店去看書。亦有時去看一場小劇場實驗話劇。有回看一場戲,發現導演是我一位中學同學。演完了,我站在臺下喊他,他扭頭見到是我,罵了一句鄉罵,說你找得老子好苦!我在那院子裡找人借了單車,一個人在附近衚衕裡穿來穿去,沒有目的,只東張西望,我喜歡有些衚衕的熱鬧,亦喜歡有些衚衕的安靜。春日裡有揚塵,又有柳絮,滿天空飛,是衚衕裡的一道別樣風景。但你若落下車子,站到某一四合院門前張望,則有老太太老大爺盯你的眼神極警惕,彷彿你是一個賊。

也在那一年,中國文壇走了兩位了不起的人物。一是王小波,一是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