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地方不對,要是在富庶的地方,可能只有士紳階層會比較關注何溪的行為給讀書人丟臉了,老百姓大約也就看個新鮮。
此地偏偏是大同府。
大同府是北方重鎮,讀書人少,衛所眾多,富戶少,窮人多,平民少,軍戶多,日子堅苦,風氣比較嚴肅。又剛剛經歷過天災**,街上的餓殍也才消失不久。這個節骨眼上見到一個裝乞丐玩花活的,頓時心裡恨的要死。
立時就有人嚷道:“大人,你看看我,我都這樣了,前兒見了要飯的,還給了一個銅錢呢,這人可太壞了!”
眾人看去,這人是個典型大同府災民的形象,活骷髏一個。再看何溪,雖然不肥,但和這人一比,他能裝下人家兩個。
原本的風化問題立時上升到不顧民間疾苦的政治形象。何溪心中猛然一涼。
若僅是因為扮乞丐討飯,固然是讓讀書人顏面掃地,但自己“誠心悔過,自盡以謝天下”,何家唱唱苦情,說不定還會在祖墳裡給自己留個位子。但如今自己偏又背上了“不知民間疾苦”的名聲!何家能成為門閥世家,就是憑著代代子弟出仕為官,為了維護何家的政治形象,看來自己的名字是絕不可能留在族譜上了。
何溪十分了解自己家的行事風格。以前看見那些被家族斷然捨棄的子弟,如被沈家休回來的妹妹和差點嫁給二皇子的侄女,何溪一直認為那是必要的犧牲。如今輪到自己,何溪才真正感受到從心底升起的陣陣悲涼。
到了晚間,何溪被帶回衙門,又見到了沈慄。
以前得知何澤與妹妹屢屢在這年輕人手上吃虧,甚至連父親出馬都差點被咬下塊肉,何溪還有些不屑,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就是丁、安倒臺,從安守道大營中趁亂出逃後,何溪心裡也沒把沈慄當回事。
才知道,才知道啊。
狡詐不可畏,毒辣不可畏,難得既狠且黠矣。當處事的手段和執行的果斷都具備時,眼前這個人對何家來說已經稱得上是危險了。
要不要給父親去個信提醒呢?太子的性格似乎也變得有些強硬了。何溪迷迷糊糊地想。隨即苦笑起來,如今自己都要死了,聲名盡喪,那還顧得上什麼書信。
“這是上好的棲霞酒,何二公子不妨用些,也好驅驅寒氣。”沈慄笑嘻嘻道。
何溪嘆道:“沈七公子是來送在下上路的嗎?”
沈慄訝然道:“何二公子為何這樣想?太子殿下只判您遊街三日,您用過飯食早些歇息吧,明日請早。”
何溪默然,良久輕嘆道:“可惜,在下倒是有些後悔了。”
“後悔謀刺太子殿下?”沈慄笑道。
“在下從未有謀刺殿下之舉!”何溪仍然保持警覺。
沒套出話,沈慄倒也未覺遺憾:“卻不知閣下後悔什麼?”
何溪嘆道:“當初被邢秋抓到時,在下就應該果斷一些。”
沈慄輕笑:“您想的差了。在被邢大人抓住時,您已經在流民中混了好幾天了。今日讓您遊街,是以有傷風化之名,與您扮作乞丐有關,與您的死活其實沒什麼關係。”
何溪:“……”噎死人不償命嗎?
“到不知太子殿下何時賜我一死?”何溪道:“還望臨死前讓我沐浴,換身乾淨衣衫。”
沈慄疑道:“閣下為何一直篤定太子殿下要賜死您?”
何溪冷笑道:“緇衣衛辛辛苦苦偵緝多日,難不成還會放了在下?”
沈慄點頭道:“閣下是因有傷風化被判遊街三日,待行刑日滿,自然會放閣下自由。”
何溪:“……”什麼意思?還真放了我?
留下滿頭霧水的何溪,示意守衛看好人犯,沈慄離開牢房,正看見邢秋就站在牢獄出口處。
沈慄笑道:“世叔是來尋小侄的?”
邢秋點頭道:“給丁同方辦得新戶籍已經得了。”說著,遞上來幾張紙。
沈慄接過來翻看:“這個好,有了它,丁同方也可安安心。待丁柯案結束,也叫他有個奔頭。”
邢秋笑道:“你待他倒也盡心了。”
“丁柯死不足惜,然而丁同方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倒黴蛋,”沈慄嘆道:“小侄這裡是攛掇兒子狀告父親,總該讓他有個好結果。”
邢秋微微點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兒子狀告親爹,開啟國以來算是頭一號。這裡面既然也有沈慄的手筆,便是盡一份心力也好。
“丁同方情有可原,賢侄為何卻建議太子放了何溪?”邢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