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咧開嘴,“霍霍”地笑了兩聲。
他還真是要感謝李氏這位“庶母”。那個總是想要致他於死地的怪異女人,卻原來,竟是他活下來的一個原因。
覺慧輕輕咳嗽了一聲,抬起衣袖掩住唇角,又道:“那兩年我一直呆在大都,想要找機會報仇。只是我……沒什麼本事,只尋著了一個機會,扮作伎館的使女,接近了杜行簡,卻還是失了手,被他刺了一劍。天幸我逃了出來,帶著傷一路南下,跑到這裡時終是不支,昏倒在了庵前,被這庵裡的老尼救了下來。那時我自知報仇無望,便……落髮出了家。”
杜光武怔怔地聽著。
他已經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了。
他的父親殺了他的母親。
雖然那個男人沒有親自動手,卻比親自動手還要叫人齒冷。
而他杜四郎,杜家最平凡最無用,如同爛泥一樣被扔在上京的杜四郎,更是白白地忍受了十餘年的屈辱歲月。
他本該光鮮地站在眾人之上,而不是被人踩在足下當作塵土。
他一直隱忍壓抑,力圖讓自己成為杜氏最微不足道的子弟,他甚至已經打算好了,待名下的產業賺到了錢,便要將這些錢拿去貼補李氏,讓他的“庶母”過上舒心的日子。然後,他還要小心地為自己謀一門不錯的親事,找個溫柔知心的女子,生幾個孩子,平凡地過完一生。
而此刻,他所熟知的一切,他整整十七年的人生,在這個夏日的薄暮,統統被撕成了碎片。
那些碎片便如這地上細碎的落葉,他找不到辦法將之粘合、修補,更沒有勇氣再度回顧。
他應該怎麼辦?
從今往後,他該以怎樣的面目存活於世?
杜光武的腦中一片混亂,似有無數蜜蜂圍著他打轉,那時強時弱的“嗡嗡”聲,攪得他頭痛欲裂。
他用力捶地打著自己的頭,而他的視線,卻仍舊死死地盯在覺慧的身上。
她便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可是,他卻忽然覺得她離得極遠。
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地搖動著大地,一如上京地動那一夜時的情景。
驀地,一個念頭劃過了他的腦海。
若是在那場地動中毀去的,不是呂氏宅院,而是杜氏府邸,那該有多好。
不不不,杜光武用力地搖著頭,青灰的臉在暮色中左右搖擺。
那樣還不夠好,遠遠不夠好。
上京的杜氏不過是個冷宮罷了,毀了也沒意義。該毀滅的,是杜氏郎主所在的大都杜氏。
對,是大都杜氏!
杜光武咧開嘴角,雪白的牙齒在暮色中閃出駭人的光澤,如擇人慾噬的獸張開了口。
對,該毀滅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杜驍騎,是那個天才的杜三郎,是那個永遠帶著溫和的微笑、退居人後的何家嫡長女何氏,是那些每日裡風流自許、一個個擺出名士樣、士女樣,暗地裡卻面目猙獰的兄弟姊妹,是那所外表華麗,而內裡卻充滿了血腥與腐朽氣息的墳墓般的府邸。
還有江陽郡何家,那個“聰明”地幫著嫡姐在杜氏站穩腳跟,利用杜家的權勢為自己謀下大好仕途的何敬嚴!
該毀滅的,應該是他們,而不是他杜光武!
杜光武抬起了頭,睜大了赤紅的雙眼,看向四周。
殘陽如血,斜掛於遙遠的天邊,那一輪彎月亦變成了血月,那血色月華,正慢慢地浸染了整個世界。
杜光武咧開嘴,笑了。
是啊,毀滅,這是個多麼好的詞。
他從來不知道,在他平凡而隱忍的人生中,居然還能有用到這個詞的一刻。
然而,當這一刻真正降臨時,他卻是如此地歡喜。
杜光武終於真正地笑了起來。
不是狂笑或大笑,而是如同所有教養良好計程車族子弟一般,露出了得體的、毫不張揚的笑意。
那一刻,他除了雙目發紅、面色微有些蒼白之外,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使用者請到m。閱讀。)
第309章 榆樹巷
天光漸暗,遠處的斜陽正在散盡它最後的餘暉,那一輪明月是如此皎潔,而星光又是如此清冷。
杜光武痴痴地看著,良久後,方輕聲地問:“她……我的親生母親,是不是常常穿著一身……一身……綠月白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