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犯了無數過錯,我們的國家、社會、人民和歷史都會原諒,可是最後他的錯誤犯得太絕,既犯之後,無法回頭,就遺臭萬年了。我為汪精衛這個不世出的詩人、才子、學者痛惜之也。在二十世紀的中國,如果說舊體詩,汪精衛是數得上前列的,如果說組織政府與祖國對抗,這在五千年的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一宗。我們不應糾纏在一些章句裡,品評著哪句好、哪句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大節有虧,清詞麗句又何如?
只是有個問題依然在心:人們說汪精衛有道德潔癖,但卻在最講究民族倫理上栽了跟頭。汪不愛權,不到而立之年,拒絕了廣州都督,而後也拒絕過總統府的高階顧問;汪不抽菸、不喝酒、不賭博、不近女色,行事清廉,但他為意氣爭執,逃出重慶進而陷入泥潭,值得嗎?
汪精衛《雙照樓詩詞稿》中最後一首為《朝中措》:重九日登北極閣,讀元遺山詞,至“故國江山如畫,醉來忘卻興亡”,悲不絕於心,亦作一首:
城樓百尺倚空蒼,雁背正低翔。地蕭蕭落葉,黃花留住斜陽。
闌干拍遍,心頭塊壘,眼底風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經幾度興亡?
這是汪精衛六十歲寫的,滿眼滄桑,寫得沉鬱,也許他感到來日無多,看青山綠水,畢竟最後留下的是這些無語的山川,人都是要死的。但我想,汪精衛此時不是辛稼軒,辛稼軒看青山嫵媚,青山看辛稼軒同樣姣妍嫵媚,那是一個抗敵的將領的期許與自豪,不負故國,不負自己的頭顱。
四
一九四三年八月,汪精衛的健康開始惡化,一九三五年遇刺時留在背部未取出的子彈造成的隱患,使汪精衛經常感到背部、胸部及兩肋的劇烈疼痛。一九四四年三月三日,汪精衛在陳璧君及其子女的陪同下,乘專機去日本就醫。十一月十日午後,病房中傳來汪夫人陳璧君的大聲呼叫。黑川教授趕入病房,見汪精衛渾身顫抖,痛苦不已。黑川握住汪精衛的手檢視脈搏,汪精衛吃力地說:“我要回中國……”這成了汪精衛最後的話。
其實早在一九四三年十一月,日本在東京召開大東亞會議,汪精衛參加這次會議,並會見了首相東條英機。工作談完之後,汪精衛向東條英機提出一個請求,他想請東條英機派幾名醫生去南京,為自己取出留在後背上的那顆子彈。東條英機答應了汪的請求,派出了黑川利雄一行,帶著醫療器械,來到南京。經過一番細緻檢查,黑川利雄告訴汪,後背的那顆子彈已傷至骨頭,但並沒有什麼大的障礙,還是不取為好。汪精衛仍不放心,子彈留在體內,他總覺得是一個威脅。沒過多久,汪精衛跑到南京日本陸軍醫院,堅持要醫生取出子彈。日本駐南京陸軍醫院的後勤部隊長、中將醫師鈴木小榮於一九四三年十二月親自操刀,替汪取出了那顆子彈。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汪精衛:龍種抑或跳蚤(10)
可能是手術傷及了中樞神經,術後,汪精衛的雙腿變得不聽使喚,一時大小便失禁,病情惡化,任何藥物均不起作用。陳璧君見汪精衛病情加重,十分著急,見西醫不行,便求助於中醫秘方。她託付親朋好友,尋找民間中醫,企盼奇蹟出現。最終,陳璧君的侄兒陳春圃輾轉打聽,在江蘇無錫找到一位治骨傷瘡毒的名醫劉一帖。這位醫生用祖傳秘方治療刀傷、槍傷和無名腫毒很有名氣,外號“劉一帖”,意思是再難治的傷,只要他的一帖膏藥,很快就可以好。劉一帖名揚江湖,其真名反被人忘了。劉一帖被請到了南京汪精衛的病房。他微閉雙眼,認真地為汪把脈,替汪做了仔細檢查。他發現汪的創口已經平復,只是內側發燙,脈象細促,便開了兩劑退火的藥,接著從貼身的內衣口袋裡,拿出一張膏藥,在酒精燈上烤了一會兒,然後貼於汪的背後。
第二天,汪感覺到後背涼颼颼的,疼痛大大減輕。
陳璧君暗自高興,即派陳春圃給劉一帖送了一份厚禮,並派車邀他複診。
劉一帖來到醫院,檢查了汪精衛的創口,面露喜色地告訴陳璧君:“汪先生創毒不重,只要照原方服上兩劑,等兩個時辰後,再貼一帖毒散膏藥,便可一勞永逸了。”一面說,一面從小藥箱內取出膏藥交給陳璧君,交代了幾句後,便告辭回旅館去了。陳璧君拿著藥膏,自是千恩萬謝,親自將劉一帖送上汽車,目送他遠去。
汪精衛以為這一張“敗毒散”貼了之後,便可消災納福,也等不得劉一帖必須等兩個時辰的囑咐,馬上要陳璧君給他貼上。誰知這張膏藥貼後沒過一會兒,汪四肢抽筋,貼膏藥處火燒火燎髮燙,疼痛加劇,手心、腳心和額心一齊沁出汗來。陳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