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毫髮無傷。
周作人一直以為這是日本人的所為,就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他給《光明日報》寫了一篇“元旦的刺客”。這本是愛國的青年學生看不慣周作人的附逆行為,但周作人卻藉此事為自己的叛國罪行辯護,把它說成是因為他“觸怒了”日寇而遭日本軍警刺殺的案件,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副未成仁的“準烈士”的形象。
周作人走到此處,是他的心理軌跡的正常運轉。人格的委頓,道德的弱化一步步把他載到了如此的境地。屈從於求生,是他尷尬的開始,他本來還羞羞答答的面紗就徹底扯去,半條腿入水的周作人終於完全擁抱下水了,就此開始出任偽教育總署督辦。
魯迅逝世前幾個月,周作人曾發表《老人的胡鬧》一文,表面風雅的周作人心裡的怨毒是很深的,他影射魯迅“老不安分重在投機趨時”,語言十分苛毒。胡鬧的豈是魯迅,這報應就應到他的身上,從“五四”的知識分子的骨氣,到附逆,這胡鬧也大了去。
孔子曾說,“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老人也有好色的,但孔子的話畢竟是不錯的,得的範圍也是頗大,名利都在內。日本兼好法師在《徒然草》中雲:“語云,壽則多辱。即使長命,在四十以內死了最為得體。過了這個年紀便將忘其老醜,想在人群中胡混,到了暮年還溺愛子孫,希冀長壽得見他們的繁榮,執著人生,私慾益深,人情物理都不復瞭解,至可嘆息。”又俳諧大師芭蕉所作《閉關辭》中亦云:“因漁婦波上之枕而溼其衣袖,破家亡身,前例雖亦甚多,唯以視老後猶復貪戀前途,苦其心神於錢米之中,物理人情都不瞭解,則其罪尚不可恕也。”陽曲傅青主有一條筆記雲:“老人與少時心情絕不相同,除了讀書靜坐如何過得日子,極知此是暮氣,然隨緣隨盡,聽其自然,若更勉強向世味上濃一番,恐添一層罪過。”以上都是對於老年的很好的格言,與孔子所說的道理也正相合。只可惜老人不大能遵守,往往名位既尊,患得患失,遇有新興勢力的意見,不問新舊左右,輒靡然從之,此正病在私慾深,世味濃,貪戀前途之故也。雖曰不自愛惜羽毛,也原是個人的自由,但他既然戴了老醜的鬼臉踱出戏臺來,則自亦難禁有人看了欲嘔耳。這裡可注意的是,老人的胡鬧並不一定是在守舊,實在卻是在維新。蓋老不安分重在投機趨時,不管所擁戴的是新舊左右,若只因其新興有勢力而擁戴之,則等是投機趨時,一樣的可笑。如三上棄自由主義而投入法西斯的潮流,即其一例,以思想論雖似轉舊,其行為則是趨新也。此次三上演說因為侮辱中國,大家遂加留意,其實此類事世間多有,即我國的老人們亦宜以此為鑑,隨時自加檢點者也。 。。
前世出家今在家(6)
在周作人看來,老人就應像老人的樣子,不可輕薄做些越軌之事。而他附逆,在晚年的這一筆,不是輕薄也非越軌,而是直入泥潭,被人恥笑。
三
金庸小說《鹿鼎記》曾寫到韋小寶在昆明聽陳圓圓唱《圓圓曲》,“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陳圓圓對韋小寶拜曰:“這二十多年來,賤妾受盡天下人唾罵,把亡國的大罪名加在賤妾頭上。當世只有兩位大才子,才明白賤妾的冤屈。一位是大詩人吳梅村吳才子,另一位便是韋大人。”
順治十年,吳梅村應召赴京。過淮陰時,作詩曰:
浮生所欠止一死,塵世無由識九還。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隨仙去落人間。
他知道自己這一去,無異於落水失足投靠變節,也就有了畢生的遺憾與汙點。
順治十三年,吳梅村借奔母喪名義,辭官不出,居家至死。為大清朝服務三年,讓他後悔一輩子。他時時懺悔,努力救贖,還精神和情感,還道義和良知,還故國和恩主的債,他有一首詞《賀新郎。病中有感》:
萬事催華髮。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追往恨,倍悽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炙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訣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吳梅村在這裡所表現出來的沉重、抑鬱、內疚、自責,儘管相隔數百年,我們仍能感到他的泣血和傷痛。這對照喜歡晚明的周作人,真是判如雲泥,一直到晚年他還為自己的附逆辯護。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傅斯年代理北京大學校長。傅向來最痛恨不講民族氣節的儒生,對他的聊城先祖傅以漸當年不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