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那隻大簸箕上搖啊搖啊,漸漸地粘滿江米麵兒,一個個元宵就做成了。那就是咱們的命運形成了呀!咱們不能被搖散了。咱們應該經得起搖。搖散了的餡兒還怎麼能滾成元宵呢?只要咱們自己不散,只要咱們本身酸甜酸甜的,咱們的命運就也會像元宵一樣,有自己的滋味兒。女兒你說對不對?”
“媽媽呀,你不但說得對,而且比喻得好極了。以後我要把你的話寫進作文裡!”
女兒的語調樂觀起來了。
“還吃嗎?”
“媽媽,再給我盛一碗!”
……
在二○○○年的正月十五,有一個人聽到了這母女二人的全部對話。
那一個人是我們都不太相信存在著的上帝。
上帝被母女二人的相互理解感動了。於是上帝使那個將要介入她們命運的男人的心腸變得更好,性情也變得更好。
那麼,當然的,他很愛那個女人,也很愛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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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壺(1)
在北方的這座城市,在一條老街的街角,有一間俄式小房子。它從前曾是美觀的。也許,還曾有白色的或綠色的柵欄圍著的吧?夏季,柵欄上曾攀纏過紫色的喇叭花嗎?小院兒裡曾有黃色的夜來香和粉色的掃帚梅賞心悅目嗎?當柵欄被霏雨淋溼的時候,窗內曾有少女因憐花而捧腮凝睇嗎?冬季,曾有孩子在小院兒裡堆雪人嗎?……
是的。它從前確曾是美觀的。
但是現在它像人一樣地老了。從前中國人承認自己老了,常說這樣一句話:“土埋半截了。”
這一間俄式小房子,幾乎也被“土埋半截了”。沉陷至窗臺那兒了。從前的鐵瓦差不多快鏽透了,這兒那兒打了許多處“補丁”。那些“補丁”是用亮鋥鋥的新鐵皮“補”上去的。或圓形,或方形,或三角形和菱形,使房頂成為小房子現在最美觀的部分,一種童話意味的美觀。房簷下的接雨沿兒,也是用亮鋥鋥的新鐵皮打做的。相對於未經鍍亮的鐵皮,那叫“白鐵皮”。還叫“熟鐵皮”。亮鋥鋥的接雨沿兒,彷彿那“土埋半截了”的“老”了的小房子紮在額上的一條銀緞帶。一年又一年的雨季,使小房子一側的地面變成了赭紅色。房頂的雨水透過接雨沿兒再透過垂直的流水管兒引向那兒的地面,是雨水帶下來的鐵鏽將那兒的地面染成赭紅色了……
小房子門口有一棵樹。樹已經死了多年了。像一支長長的手臂從地底下伸出來,叉著短而粗的“五指”。其中一“指”上,掛著一串亮鋥鋥的鐵皮葫蘆。風吹即動,發出悅耳的響聲。風鈴的響聲似的。
那小房子是一間黑白鐵匠鋪。
那一串亮鋥鋥的鐵皮葫蘆是它的標誌。也是鐵匠手藝的廣告。
鐵匠年近五十了。按從前的說法,他正是一個“土埋半截了”的人。按現在的說法,已走在通往火葬場的半路上。一個年近五十的人,無論男女,無論貧富,無論身高低,無論健康與否,無論是仍充滿著種種野心雄心還是與世無爭守窮認命地活著——有一點是完全相同的,都是“土埋半截了”的人。
這鐵匠卻並不守窮認命。當然他也沒什麼野心和雄心了。不過他仍有一個熱切的、可以理解的願望——在那條老街被推平之前,能湊足一筆錢,在別的街上租一間面積稍微大一點兒的房子。繼續以鐵匠手藝養家餬口,度日維生。
鐵匠明白,這條老街總有一天是要被推平的。或兩年後,或三年後,也可能一年後。那條老街已老得如同城市的一道醜陋的疤。
鐵匠歇手吸菸時,便從小房子裡出來,靠著枯樹,以憂鬱的目光望向街的另一端。他並不眷戀這條街。但這條老街倘被推平了,自己可怎麼辦呢?小房子的產權是別人的。確切地說,它不是一幢俄式小房子本身,而只不過是背陰的一小間。朝陽的三間住著人家,門開在另一條街上……
現在城市裡少見鐵匠鋪了。正如已少見遊走木匠一樣。這鐵匠的另一個老同行不久前一覺不醒地死了。他是這座城市裡唯一的沒競爭對手的鐵匠了。他的生意談不上怎樣的興隆,終日做一些小銼子、小鏟子、小桶、噴壺之類而已。在塑膠品比比皆是的今天,這座城市的不少人家,居然以一種懷舊似的心情青睞起他做的那些尋常東西來。他的生意的前景,很有一天好過一天的可能。
但他的目光卻是更加憂鬱了。因為總有訊息傳來,說這條老街就要被推平了,就要被推平了……
他卻至今還沒積蓄。要想在這座城市裡租一間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