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聲說話和加重說話語氣,要麼是領導人和政治家的訓練,要麼就是農民在地裡幹活不嚷不行。
住在城裡,到處是汙染,一張嘴就累了,什麼樣的說話力度正合適呢?
聽法國情歌,基本上不是唱是念。朋友問我:為什麼中國人不喜歡這麼耳語似的念歌兒?我想了半天,唯一的解釋是:也許咱們這兒汙染得還不夠!
我看著朋友的女兒練鋼琴,想到別的事情:彈鋼琴要講指法,根據正確的指法演奏,手指的動作不會顯得笨拙,不會有那些難堪的翻越手指的動作。
這種給手指制定行動路線的傳統,基本上是不相信人類能夠天生有順暢的動作。一旦人類要活動,首先就是用非常難堪和容易的方法去體現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先選擇美麗的姿態。尋找姿態的要求都是在滿足了起碼需要之後才漸漸產生的,慾望得到越多滿足的人會越注意手法和姿態。你不信走在大街上看,多少人一邊著急地在街上走,一邊往地上吐痰,一邊用手挖鼻孔,一邊嘬牙花子,一邊大聲地打手機……這都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姿態。只有讓他們祖祖輩輩都被文明燒烤了之後,這些姿態才能漸漸被改良。能在一無所有的狀態下被訓練出漂亮生存姿態的,只有動物和音樂家。
我們現在喜歡說,跟上時代的步伐!就像是行軍,要踩上前面人的後腳跟兒。比如我看北京的那些賣房廣告,就比著找時代感。越那麼走正步似的吹噓,越讓人不想買。音樂中有後拍,就是強拍後面的那一拍,比如4/4中的第二和第四拍,4/2中的第二個半拍和第四個半拍……簡單地說,如果你和大家一起做一個動作,你的動作比大家慢一下,那一下就是在後拍上。這麼說吧,所有沒趕上點兒的都是後拍。黑人音樂中全是後拍,所以聽著就讓人想扭,我也很少從我的那些黑人朋友嘴裡聽到趕時髦的話,好像他們不緊不慢的,反讓全世界都趕他們的時髦——從音樂到體育。看來後拍的魅力無窮,我們不能不重視,鬧不好就是最有時代感的,比如創新,變性,視覺革命……都是後拍行為。所以別幹什麼事都想著踩到點兒上,讓一步,錯開一點兒,喘口氣,踩後拍,過程和結果就會手舞足蹈。
在音樂裡,有一種表情記號叫連線:半圓的弧形罩在音符的上面,凡是被罩著的音符都屬於一個句子,要一氣呵成地演奏出來。
這一氣呵成,是演奏者心裡的動作,而手下的動作對外行者來說幾乎看不到,只要演奏者心裡有了這個連線,出來的音樂就是連線著的。這是人類最抽象的達到目的的手法——不靠物件,也不靠合同,而是一條在紙上和腦子裡劃過的弧線。尤其當最低音與最高音上面有一條弧線時,演奏者完全是大臂帶小臂,在空中劃一個弧線形,彈下去,天涯海角兩端的音就在聽覺上連到一起了。
在生活中,誰都希望可以把起點和終點之間先劃一個弧線,讓它們漂亮地連線起來,渴望知道手起手落的結果。但對命運劃弧線不太容易,但是對蓋房子,建築城市,藝術創作等等,劃弧線的本事是必須的。比如改動一個古老的城市,手起手落的地方都得找準了,最怕手抬起來了,在空中晃悠半天不知道落在哪兒,最後“哐”掉在一個髒音符裡——就給世界添了一堆難看的建築。鋼琴演奏也最忌諱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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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煙
把真假香菸放在一處細看,菸頭上的字型,真的粗深,假的細淡;真紙菸包裝緊,假紙菸鬆緊不勻;拆開紙菸,真菸草切得細短,假菸草切得粗大;真菸草味濃香,假菸草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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懺悔的假象
一天晚上打坐,突然腦前閃現一“老者”,說:大病上身。
凝神細究,“老者”沒了。打坐坐不住,翻看床頭的《 大聖經全集 》,裡面跳出一句話:“有上帝作為我生命之光,我怕誰?——( Psalms )”( 這是我在病中的譯文,不太客氣。 )
第二天,真生病了。先是從耳朵上開始劇痛,然後頭疼。
有朋友來電話說:你得去鄉下呆呆,換換空氣,見陽光。
我開始做計劃出遠門,翻旅遊書,翻出葡萄牙作家Passoa的文章,一看又撿了句智慧:“鄉下有利於生存,但城市有利於思想。”( 韓少功譯 )
我是要生存還是要思想?要生存,不太容易:得經過多少麻煩才能去鄉下——先得打電話給住在鄉下的朋友,約好時間,萬一人家沒空,我就得再去打電話租一個鄉下旅館;不會開車,得坐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