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了的。
她抬頭看了看天,已經是午夜了。
再過三個時辰,天就會大亮,金人就會帶著所有的戰利品北上。照金人的行軍速度,她這雙小腳,肯定跑不過那些膘肥體壯的戰馬。
所以,唯一一次逃跑的機會,就在今晚。
她小心翼翼地將腳塞進了鞋裡,吃力地扶著門檻,往寺外走去。
“你做什麼?”一個扎著很多小辮子的女僕粗聲粗氣地問。
趙瑗一面看著周圍的地形,一面低眉順眼地解釋道:“我……想要……想要小解……”
“快一點。”女僕在她身上踹了一腳。
趙瑗依舊低眉順眼地說了聲是,慢慢朝寺廟中唯一一口古井邊挪去。寺廟中血跡斑斑,估計死了不少僧侶和香客。她輕輕說了聲“得罪”,小心翼翼地扶起一具女屍,趁著夜色和她交換了衣服,又用吊桶小心翼翼地送進了井底。
屍體上有刀傷,很明顯不是溺水而死的。
所以,這是一場性命的賭局。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剛才的女僕開始大聲叫著柔福帝姬的名字。
趙瑗緊緊縮在草叢裡,連呼吸聲也幾乎要停止了。好在今晚她運氣不錯,沒過多久,就有一大團烏雲緩緩飄了過來,下了一場滂沱大雨。
一場夜雨,已經足夠抹去一些奇怪的痕跡,稍稍攔住金兵的腳步了。
她咬著牙在雨中趴了半個時辰,直到金兵的腳步聲和咒罵聲漸漸靠近,雨勢也漸漸笑了,才閉著眼睛咬著牙,沿著桶繩慢慢爬到了井底。
她怕,很怕,非常怕。
任誰在一個冰冷的雨夜,和井水中浸泡了半晚的屍體呆在一起,都會嚇得魂不附體。
她儘量在地面上多呆了一些時間,儘量給自己做著自我催眠,儘量……儘量一字一字地對自己重複著:這是一場性命的賭局,要麼逃,要麼死。
她在冰涼的井水中瑟瑟發抖,聽著金兵在井沿上狠狠劈砍了幾次,聽著一個嬌柔的女聲驚叫著“這是嬛嬛的鞋”,然後就沒有了下文。鞋,是她故意留在地面上的。已經有了一次自殺的經歷,沒有人會懷疑柔福帝姬會自殺第二次。
有人大聲咒罵著,也有人請金兵將帝姬的屍體撈出來,安葬在黃河邊上。
她眯眼看了看天色,顫抖著翻動著身邊的女屍,讓那張慘白的臉對準了井口。
浸泡了整整半晚,即便是再精緻的面容,也已經浮腫得難以辨別。更別說金兵向來不把這些后妃帝姬當成一回事,眼看著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嬛嬛!”被強行拉起來認屍的洵德帝姬瘋狂地哭嚎。
在那一瞬間,趙瑗也很想哭。
活活被嚇哭的。
她特麼的也是一個女人啊!
她也怕鬼也怕冷也怕被金兵一刀剁了啊!
就算她膽子大了一點、知道得多了一點、對鬼神的敬畏少了一點……她特麼的也想哭啊!!!
井口的喧囂漸漸遠去,昨夜那場透雨也終於停止了。馬踏泥地的聲音在晨曦的微光中分外清晰,趙瑗手抖腳也抖地舉著那具女屍,一字一字地給自己打氣。
這是一場性命的賭局。
你贏了。
你可以做到的,趙瑗,嬛嬛,靖康二年的柔福帝姬。
她握著滑溜的井繩,沿著沾滿青苔的井壁,吃力地從井裡爬了上去。
身後有什麼,她不願去想。
這個時代對女子有著怎樣的束縛,她更不願去想。
爬出去,留下命,去拿回被奪走的一切。
拿回,這個時代的希望。
她顫抖著踩在了井口邊沿上,用僵硬的手指頭摳著泥土,用力爬了出去。
鏘啷。
兩把鋒利的朴刀,交叉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3章 南渡
朴刀在晨曦中反射著寒光,倒映出一張蒼白的臉。
趙瑗知道那是自己。不,是柔福帝姬。
那張稚嫩的臉上滿是恐慌,徹徹底底是一副亡國帝姬的景象。趙瑗越來越佩服自己的演技了,若不是身在宋朝,說不定她還能去捧一捧奧斯卡小金人。她隱隱約約聽見了一個聲音,要她去償還前世的債。
前世的債?
柔福帝姬?
就算她前世是柔福帝姬,也絕沒有需要償還的債。
相反,她還要向人討債,討還那一樁樁一件件,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惡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