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蹺動如飛,越行越緊,韓鐵芳急急揮鞭才使烏煙豹跟上,向前望著,路途極遠,好容易走到盡頭了,眼前卻又展開一片更寬遠的大地,走了半天,才遇著一隊駱駝,那駱駝也都跟店裡的那兩個小夥計似的,周身的毛兒都快脫了,露著黑的內皮,是又高、又大、又瘦,十分的難看,駝鈴叮楞當哪的響,彷彿是呻吟之聲,拉駱駝的人披著皮襖,肩膀上掛著兩隻皮靴子,光著腳丫在地上走,嘴裡叨著菸袋,噴著煙雲,一霎時,駱駝隊就落在他們的身後很遠。
兩匹馬走得更急,病俠在馬上時時回頭去著,他的那張臉忽然現出來一種粉紅色,他雖仍是不住的咳嗽,馬卻一刻也不停,韓鐵芳就向他笑了笑,高聲喊著說:“前輩!你的這匹馬真好!是在這沙地上走慣了嗎?”病俠沒回答,也許是沒聽見,馬行愈疾,韓鐵芳滿頭是汗,雖然緊咬著牙,但卻不禁氣喘吁吁,他轉臉看看太陽,太陽已走到了烏雲邊,那幾塊烏雲此時已堆得很厚,顏色也愈發黑,天色大概二至正午了。韓鐵芳就想:也應當找個地方用午飯了,難道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永不歇息?
他兩旁看去,只覺得越走越荒涼,不但看不見一戶人家,一個蒙古包,就連一個人,一隻駱駝,一隻鳥,一根草,也都餚不見了。地下的沙礫是越來越粗,天氣也是越來越陰暗。北望天山已消失在雲霧裡,天地茫茫,連病俠都將馬勒住,似乎他也不知應當往哪邊走去才對。
韓鐵芳就趁這時候,連揮兩鞭,來到了他的臨近,問說:“怎麼樣?咱們已經走了這大半天了,人雖未疲,可是我這匹馬已有些走不動了。我看天色也不大好,聽說沙漠裡時常起風,一起了風就可能迷路。前輩!你看一看方向,看哪邊不遠之處有市鎮,咱們先去用午飯,歇息歇息好不好?”說話時他眼望著病俠,靜待著回答。病俠的臉色卻紅中透白,胸部直喘,彷彿又要咳嗽,不能夠立即回答。韓鐵芳心裡很是著急,不禁嘆氣,又說:“若是前輩你覺得不大舒適,就下馬來歇一歇吧!其實我也並不是餓,只是……”忽見病俠的嘴唇動了一動,但是聲音太小,韓鐵芳探著頭也聽不清。病俠面容黯然,微微嘆了口氣,把頭搖搖,又揮鞭走去。
韓鐵芳無法,只得又跟著,此時沙漠的風就漸漸捲起來了,觸到臉上很熱,而且乾燥,像是火爐的熱氣一般,韓鐵芳倒希望這時候來一陣大雨。他身上的汗已浸透了青綢的短衫,額問的汗水不住往下流,沾到它的嘴上發鹹。風勢愈大,從南邊吹來些沙子,都颼颼地打在他的臉上,很疼,因為以前風力尚弱,吹來的還不過是一些小沙子,現在風力猛了,連蠶豆大的石頭子都像亂箭似的擊來,他已經不能夠睜眼,扭著頭,那沙子可又直打他的後腦勺。同時,烏煙豹也連聲長嘶著不往前走,他不知病俠此時怎麼樣,拿袖子遮著臉,向前望去,只見病俠已馳出了很遠,同馬場鞭,似在叫他。
那風如萬馬齊奔來,更如大山崩頹,石屑紛落,天跟地已攪成了一個顏色,昏暗沉沉,如長夜之將臨。韓鐵芳認準了病俠的所在,把牙一咬,將眼緊閉,策馬直進,只聽病俠那尖細的聲音說:“停!停!停!”他把眼睛一睜,見病俠運人帶馬齊在臺風之中晃盪,如大海中的一片秋葉一般,同時見病俠的腰彎伏下去,趴在馬上已經直不起來了。
韓鐵芳心中卻抱怨著說:“何苦!你既然病得這樣重,又不是沒看出來將要起風,你又何苦逞強呢?”趕忙馳了過去,將烏煙豹靠住了他的馬,伸手攙住了他的胳臂,然而不由吃了一驚,覺得他的胳臂真燙手,是又細又熱,簡直如燒紅了的一條炭似的,分明他這時是發燒得厲害,病更重了。
韓鐵芳即刻跳下了馬,伸起雙臂將病俠連攙帶抱的拖下了馬,風這樣的狂吼,然而他的緊緊喘息聲卻使韓鐵芳聽得非常之真切。韓鐵芳就將他穩穩放在地下,令他坐著,自己卻以身子為他遮著風,雙手架著他的兩臂,在他的耳邊大聲問道:“你覺得怎麼樣?難過得太厲害嗎?”他睜著眼,看見病俠的瘦臉兒,雖然也有汗沾著沙子,然而卻那般的嬌紅,簡直如這狂風大漠之中開放了一朵春花似的。旁邊的兩匹馬也都禁不住風,都趴在地上了。韓鐵芳又趕緊將病俠挪到他的馬旁,就將馬作為他的一個遮風的影壁,而自己騰出了身子,匆匆地出馬上去摘那牛皮口袋,但可惜又沒有一個碗,真著急,他只得用一隻手抽開牛皮袋的口兒,一手當作碗似的,接著水向病俠的口中灌去,病俠也張著口,就從韓鐵旁的手中吞,沒命的吞,同時,順著韓鐵芳的手指縫流下的水已溼了一片沙子,溼了病俠的衣服。
他一連給病俠灌了三五口,病俠的身子就頹然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