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成的石徑,是十分的陡斜。他在前,小心地牽著馬,往上走,只見小徑的兩旁都擺著怪石,都作狼虎種種猛獸之形,雖被積雪矇蔽,形象已經模糊難辨,可是乍一看時,還是叫人嚇一跳,馬更是往後直退。幸便鐵芳緊緊揪住了繩,否則恐怕連他也得被摔下坡去。
半天他才來到山門前,摸著了門環,“吧吧”就狠命地一陣敲打,卻為沉重的鐘聲所遮掩,裡面也沒有人聽見。他又大聲喊著:“開門,開門!老方丈!開門來!”
馬也長嘶幾聲,裡面的鐘聲方才停止。這時身旁的那匹黑馬的鼻子跟嘴都不住“呼呼”往外激著白沫,噴著白氣,他也吁吁地喘息,門裡尚無聲音,門外也頓然岑寂。而在風吹柏樹,樹落雪花截玉剖石的聲音之中,忽然又聽得一陣“踏踏踏”越來越近的馬蹄隨風在這山地上,亂踏之聲發自嶺坡之下,越來越近了。
鐵芳不由得一陣驚詫,心說莫非還有跟我一樣的旅客,也要在這地方來歇宿?於是他就等待著,並扭著頭往下去看,卻覺得那馬蹄聲又消失了,沒往這裡來,也不知往哪裡去了。此時門裡就有人問話:“是誰?”
鐵芳就說:“我是行路的人,天晚了;想到寶剎借宿,老方丈請把門開啟吧!”裡邊把門開了,現出的人,穿著肥大的衣服,模模糊糊看出是一位中年的僧人。
鐵芳就拱手說:“求大師傅方便方便吧!讓我在這裡住一宵。”
和尚卻說:“北邊不遠就是驛站,那裡有兩家店呢!你為甚麼不到那邊去?我們這兒是關帝廟,向來不留人住!”
韓鐵芳先是遲疑了一下,後就嘆息說:“我已經來到這裡了!雪又這麼大,師傅你就方便方便吧!”
和尚這才答應,叫鐵芳牽馬進去,院中冰雪滿階,和尚把鐵芳讓到一間空房子裡,屋子裡雖有門但卻沒有插門,只能虛掩著,也沒有燈,摸了摸,炕上冰涼,連塊席頭也沒有。待了會兒,和尚給他送了一碗食物,倒是很熱,才蒸的,是粗麵攙著一種甚麼草根切成的絲,吃到嘴裡發黏,可是帶著甜味,因為灑了鹽粒子,甜中可又有些鹹,雖不太難吃,卻令鐵芳很是詫異。他就笑問說:“大師傅,這是甚麼菜做的飯?”
和尚回答著說:“這是我們地方出的鎖陽草,這東西吃了能夠保養人,你片嫌它不好,前天欽差從這裡過,還嚐了嚐呢!”
韓鐵芳立時就停住了筷子,心中想著:玉欽差就是前天由此過去的,前途雪大,諒他們出峽也必不太遠,今天我在此歇息一夜,明天大概我就能趕上了。因此心中又很快慰,飯吃過,和尚把碗拿走,他就在這黑洞似的屋子裡,身裡大羊皮襖,頭枕著那行李包裹,身邊放置著寶劍,躺在炕上就睡。但是睡不著,心中想:雪瓶未必是往江南,她那樣的人只合在新疆南北,行走無礙,襲她爹爹的威名,到處有人懼畏,恭敬,若到玉門關裡去,她一個騎著馬攜劍的旗裝女子,可到處要招人注意,到處行不開。她不會往東去的,也許她又往南疆去了,踏著她爹爹的蹄跡又去邀遊了。
唉!我只能到祁連山上替她訪一訪那方氏婦人,盡一盡我的心,跟她卻怕今生難以再見了。聽著院中的那匹馬正在“克查克查”咬著落地的柏枝,那聲音就彷彿有人連連的咳嗽似的,便鐵芳又不禁得想起在靈寶縣酸棗山,菩薩庵裡初會病俠母親,他就更覺心裡難過,更難睡著。
外面的雪大概還落著,風仍猛,吹的兩扇屋門“呀呀呀”地饗,連敞開了兩次,鐵芳也連起來把門關了兩回。到底他是身體太疲倦了,又過了些時,便沉沉睡去,不覺一睜眼,天光已大亮,他起來一看,門倒是閉的很嚴,雖然沒有插門,可是用一條粗繩結系的很緊。
他心裡不禁納悶,記想昨夜為關這兩扇門,雖然自己連超過二次,可是並沒拿繩子系這門呀?而且自己也沒帶系門的繩子呀?這可是怪!莫非是廟裡的和尚半夜裡來了,怕我凍著,才拿繩子繫住門?和尚卻又不能那樣殷熱,繩子系的又很堅固,釦子都是從外而打的,簡直跟鎖住了一樣,解都不容易解,系的時候也當然費了半天工夫,不能沒有聲饗,而我在夢裡竟然一點也不覺,這可真是奇怪。
他於是抽出寶劍來割開了繩子,開門出屋,見空中的雪已經停了,地下堆積的白絮可也有二寸多深,雪上痕跡顯明,昨夜確實有人曾到自己的房前來系門,不過詳查腳印,卻辨不出這人是穿著怎樣的一雙鞋,因為雪上的腳印雖深,可是亂七八糟橫一塊、豎一塊、深一腳、淺一腳,有處看的出來是鞋尖,有處又分明是鞋跟,彷彿像兩三個人同時留下的。又像是人雖只是一個,但故意踉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