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鐵芳坐在炕上只是思索,到了晚飯後,屋中已點上燈了,他卻走出屋去。天色渾沉,又有雪花片片飛落,各屋中差不多都有燈光,尤其隔壁的那間屋子,窗上且有人影閃動。
他雖沒看清楚,但知這屋中確實有人住著,自己與人又不相識,當然不能愣走進去看那屋子,而且看那屋子又有甚麼用呢?雖然自己是生於那屋子裡,但事隔多年,母親玉嬌龍,養母秦氐都已死了,進屋去又能看見甚麼呢?細想起來自己也未免太蠢!只是心中愈為不痛快,皮襖上已落了雪花,他還在院中徘徊,車輛跟驟子又礙著他的腳。他不覺走到了櫃房前面,卻聽有人跟那年輕的店夥正在談話,只聽說是:“他問得這麼詳細,你沒問他姓甚麼嗎?他跟玉嬌龍是甚麼交情呀?……”
鐵芳不禁吃了一驚,暗想:我走了幾萬里路,遇見過幾千幾百萬人,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人敢高聲叫出玉嬌龍之名,這是個甚麼人?好大膽!
他停住腳步往裡去聽,一句清楚一句模糊地,也不過就是屋中的那個人向店夥詢問剛才都說了甚麼話,沒有說別的。而這櫃房的窗上雖嵌著玻璃,可是從裡邊結了很厚的冰花,燈光照在冰花上閃爍如金,同裡邊看去甚麼東西也看不見,除了拉開門進去。可是鐵芳又怕太顯露出來痕跡,叫人猜著了自己就是二十年前在這裡落生的那個孩子。
他愁煩地望望天空,又望著地下的皚皚白雪,暗歎了口氣,就抖了抖皮襖上的雪,進屋,關上了門,上了插門,就和著皮襖,枕著行李,躺在炕上,眼前燈光越來越暗,四面也慚靜,只有隔壁的屋中環發出“噹噹”“吧吧”的聲音,不知是數錢,還是稱銀子呢?他又憶起自己散盡了家產出來半年多,還幸而沒有捱過餓,這為甚麼?這還不是仗著有春雪瓶的多次資助嗎?唉!春雪瓶!春雪瓶!
他不禁口中叫出來了,天涯海角,再會無期,他的心中不禁悵憫、悔恨,又嘆息了幾聲,便不覺得睡去了,但是睡得很驚醒。過了些時,忽然聞得有一點聲音,他就立時掙開了眼睛,只見桌上的燈還沒有滅,屋門外卻似乎有人走路,細細去聽卻覺得這個人的腳步聲息在門外擦來擦去,也不走開。
他真覺得奇怪了,就霍然坐起身來,寶劍隨之抽出鞘,又靜心向外去聽,覺得外面人仍在那裡徘徊。他心裡又想:莫非又是猩猩峽,關帝廟,夜間去的那個人,他又嫌我的門沒關嚴?這真可笑了。
於是慢慢下了炕,背藏著寶劍,身避著燈光,慢慢走到了門旁,就伸左手輕輕地不發一點聲音,將門插閂拉開。再側耳向外去聽,就聽見那人似乎是要咳嗽,卻又極力忍回去了。鐵芳不禁大怒,焉然“吧”的一聲把門摔開,身子隨之狸貓似的跳了出去,那個人原來就站在他的門外不過三步,被他一把手就揪住了。
那人“曖喲”了一聲,他才知這是一個男子。他的寶劍就舉了起來,厲聲問說:“你在我的屋子前徘徊甚麼?是安著甚麼心?”
這個人驚懼著蹲在地下,伸著兩隻手不住地擺,仰著臉部小聲說:“大爺!你別動劍!我認得你了,你在半年前曾和玉嬌龍小姐在一塊!在蘭州府咱們曾經見過,我名叫沙漠鼠,我是跟隨著羅大爺半天雲的!”
鐵芳不由得更驚詫了,舉起劍來的那隻手就徐徐放下。這時雪雖不大,而北風極大,各屋中都是黑忽忽地,惟有隔壁那間屋子,燈光本也滅了,可是到這時忽又點著,淡淡的光又浮在窗上,鐵芳也悄聲說:“你起來!”又拉了他一下,說:“到我屋裡再說話!”
沙漠鼠就踉踉蹌蹌隨著鐵芳進了屋。鐵芳見他的模樣,正是白天騎著馬在街上遇見的那個很眼熟的人,這才收了了寶劍,又閉上了門,問說:“你既是認識我,為甚麼不直接來見我?卻等我睡了之後,你才在屋門外偷偷摸摸地?”
沙漠鼠擦了擦耳朵上落的雪,就說:“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呀!我只知道您是玉嬌龍的朋友……”
鐵芳攔阻他說:“不許你說她老人家的姓名!”
沙漠鼠的臉變了一變,卻又笑著說:“不要緊!就使叫她聽見,也不會殺我,因為我跟隨半天雲羅老爺多年,她老人家對我總得有些面子。”說到這裡忽又現出一種憂愁之狀,說:“這次我們隨著半天雲老爺出來真是倒黴,花臉歡打官司死了,我在肅州又害了病,羅大爺因為急著往新疆去,便拋下了我,我的病後來雖好了,可是一點銀子也花光了,我既不能也到新疆去,在肅州住著簡直連飯都沒有吃了。我沒有法子,幸虧新結識了幾位朋友,我也沒對他們說明白我的真實來歷,可是他們倒還覺著我這人可交,就給我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