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籮由心裡翻騰著一股煩躁。出國,出國,出國,全世界都逼著她喘不過氣來。她便堵著一股怨氣,回答得理直氣壯:“誰說我要出國?我不出了!”
那個聲音立刻就消失了,再記起的,就都是喘息聲,和她疼得難受的呻吟。
田籮一個人在陌生的酒店房間裡醒來,宿醉加上渾身的疼痛,讓她幾乎求死不能。豁出去了,反倒心裡平靜了。徹底地死了心,再也不鬧不求不盼。反正,日子也便這樣了。
過去看過的小言裡說:“這世上許多事都在經歷著由盛而衰的過程,通常□過後,便是令人惋惜的萎靡。”田籮便在這樣的萎靡裡沉淪著,估摸著這個暑假,大約也就在這樣的萎靡裡耗盡,卻突然的那個把她逼入絕境的人,令她痛不欲生的人,出現在她家的客廳裡,眯著眼坐在沙發上,一副吩咐傭人般的語氣對她說:“田籮,我想吃餃子。”
她覺得這人真是幸福,從來只需要顧著自身的喜樂。她站起身要喊保姆,坐在沙發上的人又說:“你煮。”
看,她連話都不必說,多好。這便是她的角色了。認清了,其實也沒什麼必須堅持不可的理由。站起身到冰箱裡拿了速凍餃子給煮了精緻的一小碗,還細心地給配了陳醋。一塊兒端上桌放著。
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不發一言地吃。吃得很慢很仔細,卻始終不曾停下。等一碗餃子都吃完了,他站起了身,直直地看著她,也不管她什麼反應,半晌,說:“果然,餃子必須得要過年吃,才會好吃。”
田籮張了張口,想說春節吃那餃子是保姆手擀的皮,和速凍的餃子那沒法比。話到了嘴邊,又覺得沒有說的必要。是他大少爺不讓她喊保姆,非得她自己折騰。怪不得誰。
她話到嘴邊往回吞,他卻發了少爺脾氣。一把將她摜到沙發上,一副忍了許久的樣子,低頭便狠狠堵上她的唇。
田籮還能嚐出他嘴裡淡淡的酸酸的醋味。那酸味一直順著食道往胃裡滑,激得田籮一把推開了他,伸手就想往下打。看到他的表情,又堪堪停住了手。
他始終睜大著眼,盯著她的眼神,連田籮都無法形容。只是覺得心裡緊得難受,他突地一笑,放開了她:“姐,我真的是,小瞧你了。”
他站直了身子,輕輕拍著領口些微的皺褶:“不就出個國麼?你至於麼你?”
是啊,至於麼?不就是出個國,不就是離開他而已。
田籮也跟著嚯一下從沙發上站起身。其實也依然輪不到她開口。
他已經把領口的皺褶都拍平了,漫不經心地望著她:“你以為我真在乎?要走就走吧。”
最終連道別都不曾。
那便是他們的再見。
堅持了許久,本以為再沒有希望,本已經一再地放棄,結果卻峰迴路轉。
在白雲之上,幾千米的高空,把地面的空氣都隔了個徹底。送行的隊伍浩浩蕩蕩,連她一直在國外的爹都專門請了公休回來幫她收拾行李。
唯獨是他,一直到最後,他都再沒出現。
他說,你以為我真的在乎?語氣漫不經心地輕蔑。
在她決定要走以前,甚至在她踏上飛機之前。她都一直百分之百的確定,他不會讓她離開,無論如何都不。
可是,她此時卻已經在萬里高空之上了。
他其實,是真的不在乎。
可是,她還是一點,也不生氣。
旁邊有一方潔白的紙巾遞了過來,有人用英文對田籮說:“小姐,擦擦臉吧。”
“謝謝。”田籮說這話的時候,連嘴角都在微微顫抖。
她不生氣,她真的一點也不生氣。
對一個人的包容如果超出了極限,那便是愛了。
(21)
要說後悔,田籮回國以後,曾無數遍的想過,究竟自己當初那般堅持的要出國,是否她這20多年來,做得最錯的一次決定。如果,如果不去,就不會認識莫小白;如果不認識,就不會有這深入骨髓的傷心。
她帶著許多的眼淚,到溫哥華,希望那裡的暖陽,能把眼淚曬乾。卻偏偏碰到了溫哥華60年難得一見的大雪,不停地下,不停地下,把眼淚統統都變成了冰,越來越冷,越來越重,終於積成了無法承受的重量,壓在田籮心底,連心也跟著結了冰,變得硬如堅石,不得不揹著這堅硬的重量,離開那個號稱溫暖的冰冷國度。
因為害怕會傷心,所以要離開,以為從此可以忘卻。最終仍是傷透了心,不得不逃回曾經堅持著要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