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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皇帝緊緊攥著那條黃綾,只是紋絲不動,過了良久,聲音又冷又澀:“皇祖母為何要逼我。”太皇太后柔聲道:“好孩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臂上生了疽瘡,痛得厲害,每日發著高熱不退,吃了那樣多的藥,總是不見好。是御醫用刀將皮肉生生劃開,你年紀那樣小,卻硬是一聲都沒有哭,眼瞧著那御醫替你擠淨膿血,後來瘡口才能結痂痊癒。”輕輕執起皇帝的手:“皇祖母一切都是為你好。”

皇帝心中大慟,仰起臉來:“皇祖母,她不是玄燁的疽瘡,她是玄燁的命。皇祖母斷不能要了孫兒的命去。”

太皇太后望著他,眼中無限憐惜:“你好糊塗。起先皇祖母不知道——漢人有句話,強扭的瓜不甜。咱們滿洲人也有句話,長白山上的天鷹與吉林烏拉(滿語,松花江)裡的魚兒,那是不會一塊兒飛的。”伸出手攙了皇帝起來,叫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依舊執著他的手,緩緩的道:“她心裡既然有別人,任你對她再好,她心裡也難得有你,你怎麼還是這樣執迷不悟。後宮妃嬪這樣多,人人都巴望著你的寵愛,你何必要這樣自苦。”

皇帝道:“後宮妃嬪雖多,只有她明白孫兒,只有她知道孫兒要什麼。”

太皇太后忽然一笑,問:“那她呢?你可明白她?你可知道她要什麼?”對蘇茉爾道:“叫碧落進來。”

碧落進來,因是日日見駕的人,只曲膝請了個雙安。太皇太后問她:“衛主子平日裡都喜歡做些什麼?”碧落想了想,說:“主子平日裡,不過是讀書寫字,做些針線活計。奴才將主子這幾日讀的書,還有針黹篋子都取來了。”

言畢將些書冊並針線篋都呈上,太皇太后見那些書冊是幾本詩詞,並一些佛經,只淡淡掃了一眼,皇帝卻瞧見那篋內一隻荷包繡工精巧,底下穿著明黃穗子,便知是給自己做的,想起昔日還是在乾清宮時,她曾經說起要給自己繡一隻荷包,這是滿洲舊俗,新婚的妻子,過門之後是要給夫君繡荷包,以證百年好合,必定如意。後來這荷包沒有做完,卻叫種種事端給耽擱了。皇帝此時見著,心中觸動前情,只覺得悽楚難言。太皇太后伸手將那荷包拿起,對碧落道:“這之前的事兒,你從頭給你們萬歲爺講一遍。”碧落道:“那天主子從貴主子那裡回來,就像是很傷心的樣子。奴才聽見她說,想要個孩子。”皇帝本就心思雜亂,聽到這句話,心中一震。只聽碧落道:“萬歲爺的萬壽節,奴才原說,請主子繡完了這荷包權作賀禮,主子再三的不肯,巴巴兒的寫了一幅字,又巴巴兒的打發奴才送去。”太皇太后問:“是幅什麼字?〃

碧落陪笑道:“奴才不識字,再說是給萬歲爺的壽禮,奴才更不敢開啟看。奴才親手交給李諳達,就回去了。主子寫了些什麼,奴才不知道。”太皇太后就道:“你下去吧。”

皇帝坐在那裡,只是默不作聲,太皇太后輕輕嘆了一口氣,說:“她寫了幅什麼字,碧落不知道,我也不曾知道。可我敢說,你就是為她這幅字,心甘情願自欺欺人!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她何嘗有過半分真心待你?她不過是在保全自己,是在替自己前途打算——她想要個孩子,也只不過為著這宮裡的妃嬪,若沒個孩子,就是終身沒有依傍。她一絲一毫都沒有指望你的心思,她從來未曾想過要倚仗你過一輩子,她從來不曾信過你。她明知你待她一片赤誠,她竟然就是用這赤誠將你玩弄於股掌之上!”

太皇太后又道:“若是旁的事情,一百件一千件皇祖母都依你,可是你看,你這樣放不下,這件事終歸是你梗在心上的一根刺,時時刻刻都會讓你亂了心神。你讓納蘭性德去管上駟院,打發得他遠遠兒的,可是今兒你還是差點扼死了他。他是誰?他是咱們朝中重臣明珠的長子,你心中存著私怨,豈不叫臣子寒心?”

太皇太后輕輕吁了口氣:“刮骨療傷,壯士斷腕。長痛不如短痛,你是咱們滿洲頂天立地的男兒,更是大清的皇帝,萬民的天子,更要拿得起,放得下。就讓皇祖母替你了結這樁心事。”

皇帝心下一片哀涼,手中的黃綾子攥得久了,汗濡溼了潮潮的膩在掌心,怔怔瞧著窗外的斜陽,照在廊前如錦繁花上,那些芍藥開得正盛,殷紅如胭脂的花瓣讓那金色的餘暉映著,越發如火欲燃,灼痛人的視線。耳中只聽到太皇太后輕柔如水的聲音:“好孩子,皇祖母知道你心裡難過,赫舍裡去的時候,你也是那樣難過,可日子一久,不也是漸漸忘了。這六宮裡,有的是花兒一樣漂亮的人,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滿蒙漢軍八旗裡,什麼樣的美人,什麼樣的才女,咱們全都可以挑了來做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