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拂過臉畔,微癢灼熱,風裡卻是幽幽的清香。他微一失神,腳下陡然一突,只覺天旋地轉,砰一聲又已重重摔在地上,這一摔卻比適才兩次更重,只覺腦後一陣發麻,旋即鑽心般的巨痛襲來,皇帝一肘卻壓在他頸中,使力奇猛,他瞬時窒息,皇帝卻並不鬆手,反而越壓越壓,他透不過氣來,本能用力掙扎,視線模糊裡只見皇帝一雙眼睛狠狠盯著自己,竟似要噴出火來,心中迷迷糊糊驚覺——難道竟是要扼死自己?
他用力想要掙脫,可是皇帝的手肘便似有千鈞重,任憑他如何掙扎仍是死死壓在那裡,不曾鬆動半分。他只覺得血全湧進了腦子裡,眼前陣陣發黑,兩耳裡響起嗡嗡的鳴聲,再也透不出一絲氣來,手中亂抓,卻只擰住那地氈。就在要陷入那絕望黑寂的一剎那,忽聽似是福全的聲音大叫:“皇上!”
皇帝驟然回過神來,猛得一鬆手。納蘭乍然透過氣來,連聲咳嗽,大口大口吸著氣,只覺腦後巨痛,頸中火辣辣的便似剛剛吞下去一塊火炭,本能用手按在自己頸中,觸手皮肉焦痛,只怕已經扼得青紫,半晌才緩過來。起身行禮,勉強笑道:“臣已經盡了全力,卻還是輸了,請皇上責罰。”
皇帝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接了李德全遞上的熱手巾,匆匆拭了一把臉上的汗,唇際倒浮起一個微笑:“朕下手重了些,沒傷著你吧?”納蘭答:“皇上對臣已經是手下留情,臣心裡明白,還請皇上責罰。”
皇帝又微微一笑,道:“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朕為什麼要責罰你?你回去好好陪著你的新夫人,也就是了。”卻望也不曾望向他一眼,只說:“朕乏了,你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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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字木蘭花》
從教鐵石,每見花開成惜惜。淚點難消,滴損蒼煙玉一條。
憐伊太冷,添個紙窗疏竹影。記取相思,環佩歸來月上時。
第45章
福全陪著皇帝往慈寧宮去,太皇太后才歇了午覺起來。祖孫三人用過點心,又說了好一陣子的話,福全方才跪安,皇帝也起身欲告退,太皇太后忽道:“你慢些走,我有話問你。”皇帝微微一怔,應個“是”,太皇太后卻略一示意,暖閣內的太監宮女皆垂手退了下去,連崔邦吉亦退出去,蘇茉爾隨手就關上了門,依舊迴轉來侍立太皇太后身後。
暖閣裡本有著向南一溜大玻璃窗子,極是透亮豁暢,太皇太后坐在炕上,那明亮的光線將映著頭上點翠半鈿,珠珞都在那光裡透著潤澤的亮光。太皇太后凝視著他,那目光令皇帝轉開臉去,不知為何心裡不安起來。
太皇太后卻問:“今兒下午的進講,講了什麼書?”皇帝答:“今兒張英講的《尚書》。”太皇太后道:“你五歲進學,皇祖母這幾個孫兒裡頭,你念書是最上心的。後來上書房的師傅教《大學》,你每日一字不落將生課默寫出來,皇祖母歡喜極了,擇其精要,讓你每日必誦,你可還記得?”
皇帝見她目光炯炯,緊緊盯住自己,不得不答:“孫兒還記得。”
太皇太后又是一笑,道:“那就說給皇祖母聽聽。”
皇帝嘴角微微一沉,旋即抬起頭來,緩緩道:“有國者不可以不慎,闢則為天下翏矣。”太皇太后問:“還有呢?”
“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皇帝的聲音平和,聽不出任何漣漪:“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太皇太后點一點頭:“難為你還記得——有國者不可以不慎,你今兒這般行事,傳出去宗室會怎麼想?群臣會怎麼想?言官會怎麼想?你為什麼不乾脆扼死了那納蘭性德,我待要看你怎麼向天下人交待!”語氣陡然森冷:“堂堂大清的天子,跟臣子爭風吃醋,竟然到動手相搏,你八歲踐祚,十九年來險風惡浪,皇祖母瞧著你一一挺過來,到了今天,你竟然這樣自暴自棄。”輕輕的搖一搖頭:“玄燁,皇祖母這些年來苦口婆心,你都忘了麼?”
皇帝曲膝跪下,低聲道:“孫兒不敢忘,孫兒以後必不會了。”
太皇太后沉聲道:“你根本忘不了!”抽出大迎枕下鋪的三尺黃綾子,隨手往地上一擲,那綾子極輕薄,飄飄拂拂在半空裡展開來,像是晴天碧空極遙處一縷柔雲,無聲無息落在地上。太皇太后吩咐蘇茉爾道:“拿去給琳琅,就說是我賞她。”皇帝如五雷轟頂,見蘇茉爾答應著去拾,情急之下一手將蘇茉爾推個趔趄,已經將那黃綾緊緊攥住,叫了一聲:“皇祖母”,忽然驚覺來龍去脈,猶未肯信,喃喃自語:“是您——原來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