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咱們兩個乘著諳達打瞌睡,從上書房裡翻窗子出來,溜到花園裡玩雪,最後不知為什麼惱了,結結實實打了一架。我滾到雪裡,倒也沒吃虧,一舉手就將你簇新的暖帽扔到海子裡去了,氣得你又狠狠給我一拳。”
福全笑道:“臣當然記得,鬧到連皇阿瑪都知道了,皇阿瑪大怒,罰咱們兩個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三個時辰,還是董鄂皇貴妃求情……”說到這裡猛然自察失言,嘎然而止,神色不由有三分勉強。皇帝只做未覺,岔開話道:“你這園裡的樹,倒是極好。”眼前乃是大片松林,掩著青磚粉壁。那松樹皆是建園時即植,雖不甚粗,也總在二十餘年上下,風過只聽松濤滾滾如雷,大團大團的積雪從枝椏間落下來。忽見絨絨一團,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原是小小一隻松鼠,見著有人,連爬帶跳竄開,皇帝瞬間心念一動,只叫道:“捉住它。”
那松鼠竄得極快,但皇帝微服出宮,所帶的侍從皆是御前侍衛中頂尖的好手,一個個身手極是敏捷,十餘人遠遠奔出,四面合圍,便將那松鼠逼住,那小松鼠驚惶失措,徑直向三人腳下竄來,納蘭眼疾手快,一手捉住了它毛絨絨的尾巴,只聽松鼠吱吱亂叫,卻再也掙不脫他的掌心。
福全忙命人取籠子來,裕親王府的總管太監郭興海極會辦事,不過片刻,便提了一隻精巧的鎏金鳥籠來。福全笑道:“沒現成的小籠子,好在這個也不冗贅。”皇帝見那鳥籠精巧細緻,外面皆是紫銅鎏金的扭絲花紋,道:“這個已經極好。這樣小的籠子,卻是關什麼鳥的?”福全笑嘻嘻的道:“臣養了一隻畫眉,極是心愛,總不願離身,這隻小籠,卻是帶它在車轎之內用的。前兒下人給它換食,不小心讓那雀兒飛了,叫臣好生懊惱,只想罷了,權當放生吧。只剩了這空籠子——沒想到今兒正好能讓萬歲爺派上用場,原來正是臣的福氣。”
納蘭掌中那松鼠吱吱叫著拼命掙扎,卻將納蘭掌上抓出數道極細的血痕。納蘭怕它亂掙逃走,抽了腰帶上扣的吩帶,繞過它的小小的爪子,打了個結。那松鼠再也掙不得,納蘭便將它放入籠內,扣好了那精巧的鍍金搭鎖,福全接過去,親自遞給李德全捧了。雪天陰沉,冬日又短,不過片刻天色就晦暗下來,福全因皇帝是微行前來,總是忐忑不安。皇帝亦知道他的心思,道:“朕回去,省得你們心裡總是嘀咕。”福全道:“眼見只怕又要下雪了,路上又不好走,皇上保重聖躬,方是成全臣等。”
皇帝笑道:“趕我走就是趕我走,我給個臺階你下,你反倒挑明瞭說。”福全也笑道:“皇上體恤臣,臣當然要順杆往上爬。”雖是微服不宜聲張,仍是親自送出正門,與納蘭一同侍候皇帝上了馬,天上的飛雪正漸漸飄得綿密,大隊侍衛簇擁著御駕,只聞鸞鈴聲聲,漸去漸遠看不清了,唯見漫天飛雪。
皇帝回到禁中天已擦黑。他出宮時並未聲張,回宮時也是悄悄。乾清宮正上燈,畫珠猛然見他進來,那玄色風帽大氅上皆落滿了雪,後面跟著的李德全,也是撲了一身的雪屑沫子,畫珠直嚇了一跳,忙上來替他輕輕取了風帽,解了大氅,交了小太監拿出去撣雪,暖閣中本暖,皇帝連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這樣一暖,臉上卻潤潤的。換了衣裳,又拿熱手巾把子來擦了臉,方命傳晚酒點心。
琳琅本端了熱奶子來,見皇帝用酒膳,便依規矩先退下去了。待皇帝膳畢,方換了熱茶進上。因天氣寒冷,皇帝衝風冒雪在九城走了一趟,不由飲了數杯暖酒。暖閣中地炕極暖,他也只穿了緞面的銀狐嗉筒子,因吃過酒,臉頰間只覺得有些發熱。接了那滾燙的茶在手裡,便不忙吃,將茶碗撂在炕桌上,忽然間想起一事來,微笑道:“有樣東西是給你的。”向李德全一望,李德全會意,忙去取了來。
琳琅見是極精巧的一隻鎏金籠子,裡面鎖著一隻松鼠,烏黑一對小眼睛,滴溜溜的瞪著人瞧,忍俊不禁拿手指輕輕釦著那籠子,左頰上若隱若現,卻浮起淺淺一個笑靨。皇帝起身接過籠子,道:“讓我拿出來給你瞧。”李德全見了這情形,早悄無聲息退出去了。
那隻松鼠掙扎了半晌,此時在皇帝掌中,只是瑟瑟發抖。琳琅見它靈巧可愛,伸手輕撫它鬆鬆的絨尾,不由說:“真有趣。”皇帝見她嫣然一笑,燈下只覺如明珠生輝,熠熠照人,笑靨直如梅蕊初露,芳宜香遠。皇帝笑道:“小心它咬你的手。”慢慢將松鼠放在她掌中。她見松鼠為吩帶所縛,十分可憐,那吩帶本只繫著活釦,她輕輕一抽即解開,那吩帶兩頭墜著小小金珠,上頭卻有極熟悉的篆花紋飾,她唇角的笑意剎那間凝固,只覺像是兜頭冰雪直澆而下,連五臟六腑都在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