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一個患者會診。”
“什麼情況?”
“有人覺得是MDS,有人覺得不是。”他皺皺眉頭,“你沒看資料?”
“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薛大夫輕鬆地笑著,“對了,去醫學院那邊的話,正好是學院路那一帶——順便去那個咖啡館,偷偷看一眼那個要和你相親的女人嘛。其實我媽也覺得,那種唱夜總會出身的女人介紹給你實在不靠譜,可是她的親戚跟我媽是朋友,我媽不想駁人家的面子,只好出頭牽這個線。聽說那是個大美女,看看也是好的……其實,是我想看看。”
他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薛大夫其實正是那種他無法信任的人——他們生來輕鬆愉快。於是他說:“葉主任應該來了,我有事去找他。”
“你跟葉主任說想重作檢查的時候委婉一點啊,千萬別惹毛他——”薛大夫看著他的背影追加了一句,但他使用的語氣,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對他有恩的老院長死於去年秋天。告別式的時候,他一邊深深地鞠躬,一邊無意識地瞟了一眼會場邊上成堆的花籃。那裡面有一束花是他送的,他真感激天楊在最後一刻提醒他還沒有買花。儀式結束的時候,他沒有像周圍的人群那樣,迫不及待地退場。天楊在那種輕微的喧囂中走到他身邊,微笑道:“我選的百合,還不錯吧?”
“哦,原來那種花就是百合。”他恍然大悟。
“你搬完家了?”她問他。
“嗯,很快,我除了那些書,本來也沒多少東西。”他看上去若無其事,“這種情況下搬家沒必要詔告天下吧?難不成,還要請你們都來替我‘溫鍋’?”
“有什麼不可以,單身派對嘛,慶祝你重獲自由。”天楊輕輕地笑,“喂,我代表整個……青少年血液病研究中心的全體成員問你一個問題行麼?”
他也笑:“問我今年論文獲全國獎,有什麼感想?”
“問你……真的不是因為有了別的女人?”她的笑容在醞釀壞主意的情況下,都是真實可信的。
“不是。”他回答,“我們倆不是一種人,就這麼簡單。”
“誒,孟大夫,你好。”天楊跟一個擦肩而過的,也穿了深色西裝的男人打招呼,隨即向他轉過臉,“你知道他吧?孟森嚴,去年剛剛調來龍城的,在肝移植中心。”
“當然知道。”他嘲諷地笑笑,“誰沒聽過他的大名呢?原本在一家全國都數得著的醫院,因為一個女人把前程都毀了,我們這裡的肝移植中心像什麼話,根本就是個草臺班子。”
“陳大夫,”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我以為你從來不關心八卦。”
“那麼感情用事的人,不適合當醫生。”他下了結論。
“你也不適合當醫生,”天楊回敬他,“你根本沒有愛心。”
“愛心是你們護士的事情。”他一邊跟她開玩笑,心裡卻有點隱隱的不安,他察覺到,剛剛他說那句“那麼感情用事的人”,言語間暴露無遺的輕蔑或許刺傷了她。他們所有人都對幾年前天楊驚天動地的壯舉記憶猶新。應該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在辦公室拿著她的喜帖討論每個人週末該包多少紅包的時候,她臉色平靜地走進來,對他們說:“你們,都不用來了。那個婚我不結了,對不起大家。”
其實她沒有任何對不起大家的地方,“大家”都該感謝她,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令“大家”有了難以厭倦的話題。她在眾人的流言飛語裡進進出出,那種不肯解釋的平靜差一點就犯了眾怒。男人最該學會的事是準確,女人最該擁有的品質是勇敢——這是他一直以來都相信的事情。
某個深夜,他從辦公室出來,看到她獨自坐在走廊上,她垂著頭,似乎是在用力地看自己穿著潔白的護士鞋的雙腳,然後她在燈光裡抬起頭,眼睛不知道注視著哪裡,她在哭。眼淚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她臉龐上洶湧,她略微轉頭的時候,它們就在空氣中抻長了自己,跌下來。她寧靜地隨它們去,即使是看到了他已經衝著她走過來,她的手也不肯去擦拭它們,只在她身體旁邊,輕輕地保持著握拳的狀態。
“陳大夫,”她知道他不知該怎麼開口,於是她先說話了,嗓子微微有點顫抖,像是眼淚紛紛地滴落在了她的聲音裡面,“你剛剛讓我去給2床輸的血小板,已經輸了。”
“你做事一向都很穩當。”他說。
她看著他笑笑,眼淚又被這突如其來的笑容撕扯著跌下來,她用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抹了一把。
“是因為剛才下班的時候,蘇副主任跟你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