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燙菠菜、威士忌酒燉豬尾巴、涼拌榨菜薑絲。”他說:“總要每天做幾道菜。”每天腦海裡構思想象。打起精神。 。 想看書來
假寐:夢與非夢(2)
悲欣交集,你問醫生:“怎麼了?”答以:“類固醇反應。”這讓他輕鬆,僅僅一宵。
反而根本沒流什麼大量淚水。只一回,十一月二十六日,倒數計時三個月,陽曆生日。說夢話:“我一直都在配合啊!”孤句,清清楚楚。然後由睡中悠長醒來,你發現半邊枕頭浸溼了,淚水往生命另一頭流去,在聽不見的無聲夢境潸然淚溼?不!純粹藥物反應,紫杉醇副作用,給不為死亡掉淚的張德模洗滌夢!
你算是見識到了,要死要活,他嗤之以鼻:“嚇誰?少來,老子不吃這套。”(那些動不動痛哭流涕的人,是怎麼了?)
你的札記:
十一月二十日最後一次化療。他在病中心態性情如常,真正不忮不求,就連住院期間,也是好清醒的如同過家常日子,好篤定的人格特質。他說,我不要講等好了以後怎麼樣的話,能治療到什麼程度,我就過那種程度的日子。病有病的生活。這次住院弄清楚了才出院。
十一月二十八日,倒數計時七十八天,暫時出院。張德模要你問醫生,化療最後的目的。
外主醫師說:“讓他好過點。”你又問:“可以動手術嗎?”回答:“沒道理,尤其已經蔓延肋膜。”
就在他面前進行對話。放療及藥物副作用加重聽力急劇下降,你不願意揹著他談病情,其實他聽不見,是態度原則。他從不搞神秘,你要注意傳達正確的訊息是,他是病了不是瘋了,在他背後談才把他當弱智。
當著他面你逼宮:“病人就在你面前,他願意賭。他是強悍的病人,我們需要強悍的醫生。你知道他的潛力。”“是啊!但是要說服外科並不容易。”這具身體病後知覺變得異常敏銳,痛熱脹氣等,敘述精準。“請轉告外科主醫師,我們的期望。別讓張德模真的說中了他。”
病情愈來愈複雜,進進出出醫院。你迅速二十分鐘內打好包。三大包隨身行李,差別在比旅行復雜。(你聯想到,十餘年來,你們著魔般固定往大陸東北城市去,莫非在演練預言?)
像是清晨五點抽血留尿液大便、八時早餐送來,但待會兒有時照腹部X光或者超聲波、血管顯影不能吃,要不正在瀉肚子、發燒禁食……但是你不敢輕易停餐,怕他突然可以進食(於是丟掉的總是比灌進去的多)。至於正常的流程,除了每兩小時查房量體溫脈搏血壓,八時、十六時、零時三班交接外,十時二十分放療、十一時點心時間、洗尿管、十二時中餐、十五時午點,十八時晚餐、二十二時消夜……一天兩班打掃,之後加上不定時抽痰拍痰……入院之初,你們總是等待,這項檢查是什麼那項檢查在哪裡。一切瞭如指掌時,已經用不上了。你才有點明白,十一月七日花三小時為他裝妥人工食道後,外科主醫師說:“好好享受。”是什麼意思。一個半月後,十二月二十二日,重新插回鼻胃管,回到灌食階段。
溫度正在從物體中逐漸消失。日常使用的東西本身緩慢卻很頑強地排斥著人。本雅明的話。
倒數計時五十六天,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今年進入倒數計時,你們最後一次共同由家裡出門。
(一路,你看不見死亡的陰影。如果死亡有法典。好吧,請把張德模的合約拿給我們看!)
《哈扎爾辭典》第九頁,“詞句已成血肉”,如是提示:倘若你已甦醒卻未覺痛苦,須知你已不在活人世界。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假寐:夢與非夢(3)
張德模的提示是,二○○四年一月八日,午睡夢裡發出單句:“會越來越苦。”死亡辭典。聽不懂吧?於是一月二十五日,他又說了句:“你找到什麼糖就吃什麼糖。”所有的夢都早被夢過,他卻像被一個新夢牽引著,以至於很陌生地釋出新故事,如此不夠,他還突然伸手朝空中做抓住什物及取床邊桌上衛生紙,握住,如通行證。
倒數計時零天十二小時,人生的零頭。公車靠站不停,僅剩的銅板都不要,走路回去。(誰愛要誰要!)現在,他下床上路,孱弱的軀體,迅速複製之前健康的身形,雙腳站穩地板,十秒鐘:“好了,可以了。”降神成為那一直是的嗜走者。再躺回床上,如靈魂反轉,好大一張地圖。東港共和裡眷村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胡茂寧凝視他,快速搜尋到記憶位置:“七歲的張德模又回來了,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七歲的張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