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該死的虛弱,而他的腦海裡,一直浮現片段的畫面和聲音——雷電、閃光、馬匹……大雪、殺聲震天、萬箭齊飛……小橋流水、悠揚的樂聲、溫暖的春風……飛揚的風沙、灼熱的驕陽、染血的刀劍……畫面閃動的是如此快速,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卻是他從未見過、聽過的。
他大口喘著氣,閉上眼再奮力睜開,想驅逐那些佔據他腦海的畫面和聲音,但這麼做並沒有多大用處,他的意識開始逐漸散去。
“該死……”他吐出一聲詛咒,試著想保持清醒,但即使他強睜著眼,那些影像還是存在著,甚至和眼前的景物交疊晃動著。
孩童的笑聲、五彩的衣裳、繽紛的花朵:…。旌旗飄蕩、兇猛的圖騰、沾塵的傷口……火焰、殺戮、鮮血飛濺……紅豔豔的血珠染紅了藍天,他咬緊了牙關,身體僵硬,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憤起的肌肉劇烈痙攣著。
“不……”
他抗拒著那些重疊的影像,緊繃的身軀向上弓起——倏地,輕柔優雅的古老旋律在耳邊響起,忽遠忽近的嗓音先是如在霧中一般的縹緲,然後一點一滴的靠近、靠近、再靠近,直到播開了血霧,來到他身邊……拭著他不斷冒汗的臉,炎兒擔憂的淚水幾近奪眶,但仍是輕柔地、緩緩地,哼著那千迴百轉的古音。他方才驟然發作幾乎嚇壞她了,倉皇下,她哼唱起古老的旋律,試圖安撫他,幸好這招果然有效,他僵硬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了,原本睜得老大、帶著血絲的銅鈐大眼也和緩的閉上,她鬆了口氣繼續輕哼著。
可就在她以為他再度昏睡過去時,他突然抬手抓住她在他臉上安撫的小手,重新張開了眼。
炎兒倒抽口氣,旋律一頓。
他雙眼迷離地看著地,焦距忽聚忽散。
“你……是誰……”
她僵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他試著脅迫她,但原本命令式的口氣,卻因為氣弱而威嚇不足。
她屏息著,不敢動,直到看著他帶著惱怒、凝聚還散漸漸述蒙放大的瞳孔,知道他意識已逐漸遠去,她才試著抽回手,卻發現原本有些鬆脫的小手倏地被他重新緊握著不肯放手。
“你……”
驟然又聽到他開口,她嚇得抬眼看他,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並未奇蹟似的清醒,只是在合上眼、陷入昏迷的最後,霸道的吐出一句命令:“不準走……”
她僵著,久久。
他的手一直握著她的,一個時辰後才漸鬆脫。
她的手被他握出了淤青,看著雖在昏迷中仍不斷囈語的男人,她終於瞭解玄明所擔憂的是什麼,他在睡夢中甚至不時會冒出那早已失傳的古老語言礙…怎會不記得?怎會……不記得……他是如此的恨她……恨她呀……撫揉著淤青的左手,她只覺得好疼,手疼,心……更疼……她痛苦的合上雙眼,淚水又再度滑落。
呀,又掉淚了。
她伸手拭去頰上淚水,悲哀的諷笑著,曾經她多麼想流下一滴淚,甚至在他下獄、被砍頭,她眼睜睜的看著,痛得肝腸寸斷,乾涸的雙眼卻依然乾涸。
如今他轉世了,她也學會了流淚,但又如何呢?
又如何呀……
月落、日升舊升、月落。
泉水畔紮營的第三個夜晚,他的情況穩定了下來。
玄明將東西收拾到馬車上,看著懸在夜空中半圓的月,低低的嘆了口氣。
古今同一月,人各自西東礙…
望著那燈火通明的帳篷,他躊躇著,正不知該如何進去開口,卻見炎兒走了出來,鐵英跟在她身邊,兩人停在帳門口,她對鐵英細細交代了些該注意的事項,然後看了營帳最後一眼,便毅然決然的轉身,朝他走來。
“他快醒了?”他聲音嘎啞。
“嗯。”她點頭,神色黯然。
“那……該走了。”
“嗯。”她再點頭,唇角扯出一抹笑,很苦、很苦的笑。
他抬手,卻又不知該說什度,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於是,只能轉身備馬。
她上了車,放下了布簾,沒再看營帳一眼。他知道她不敢看,怕看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可他看了,而且在得到鐵英保證的點頭之後,才駕車離去。
人們走夜路,是為了避日頭。
可他們非一般商旅,不怕烈日,走夜路,是為了怕他醒來後會憶起前世。
所以,走得匆匆。
非同於以往的,是她並未再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