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面對採訪人,他仍情不自禁:“這些事情想起來,真溫暖。”
撫今追昔,他傷感而又滿足,接受採訪的最後一句話是:“真是奇怪,我真的能把她的每一件事、每個動作、說的話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她喜歡戴的大耳環……”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惟能見到他臉上有一種笑意,單純而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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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中的恬然老婦(1)
晚年的張愛玲,有一部絕筆之作,即《對照記》。這是一本圖文並茂的書,可稱為“私人照相簿”。裡面,有一些代表她生命片斷的老照片,還有一些滄桑感十足的說明文字。
在這部書裡,她對自己一生的三個階段做了點睛式的總結。在說到晚年時,是這樣寫的:
時間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經遙遙在望。
傷感,是在意料之中的;但那種急促的感覺,卻出人意料。
這就是她內心的真實感受吧。
賴雅走後的漫長歲月,於她,並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如梭地飛逝。
賴雅在時,他是愛玲的一面鏡子。她可以對鏡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箇中的樂趣,多少年頭也不算長。現在鏡子沒有了,再漫長的歲月也是嫌短。
1968年的世界,歐洲、美國,還有她的祖國,都不太平靜,到處是轟轟烈烈的。但是對張愛玲來說,這一切,都很遙遠。
她開始走入內心。
雖然那以後她仍在寫作,卻不再描述對於凡俗生活的那種興致勃勃,也不再感嘆人世有多少與生俱來的蒼涼。
她的精神世界,退回到了五四之前。
除了修改舊作,她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翻譯《海上花列傳》和寫作《紅樓夢魘》上。那種兩千年的舊廈即將崩塌之時的氛圍,對她來說,有特殊的魅力。
這年,她才47歲,不論作為女人還是作為作家,都不能說是到了末路。正如有的張傳作家所感嘆的那樣,她完全還可以再盛放一次。
可是,她為什麼從此拒絕了整個的世界?
是賴雅帶走了她最後的愛情?
是人間不可能重覓佳侶?
都不是。
張愛玲此時、甚或她從來就不是愛情至上主義者,她念念在茲的,是人活在這個時代的意義。
二十多年前旋起旋落的遭遇,到中年以後,不知她已經反思過多少回了——
從少年時代起,她就在與一種洪流搏鬥。如今,她知道了,其實這搏鬥是沒有意義的。
形勢永遠比人強。
這就是她後來終於領悟到祖先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裡,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的原因。
三代人也好,四代人也好,只要是流淌著這個血脈,誰能不被這個洪流所制馭?
大變革的中國,把多少人像沙粒一樣捲起和吞沒!
好強、勇敢、堅忍,都是沒有用的。
悲劇之霧,幕天席地!
英語有諺雲:“沒有人是座孤島。”
而張愛玲卻說:“我有時覺得,我是一座孤島。”
不錯,從這一年起,張愛玲就逐漸走向“孤島”,大隱於市,開始了學者們所說的“幽居時代”。
幾乎與她的精神退隱相同時,她在現實世界中的地位,卻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人世沉浮中的辯證法規律開始起作用了。
還是在一年前,也就是1966年4月,她的小說《怨女》在臺灣出版。同年,這部小說也在香港《星島日報》上連載。
這件事,對張愛玲的晚年生活至關重要。
她從這一刻起,又開始“奪回”了華文世界的市場,從一本《怨女》的涓涓細流起,直至幾十年後的浩漫汪洋!
這部《怨女》在文字上的演變,曲折得讓人眼花繚亂。它是由最早的《金鎖記》,改寫為英文的Pink Tears《粉淚》。,後來又改名為Rouqe of the North《北地胭脂》。,再由英文譯回中文,即是《怨女》。
《金鎖記》裡的曹七巧,在《怨女》中名字叫銀娣。原先的角色比較“徹底”,而新的角色則不那麼“徹底”,曹七巧的變態與報復,在銀娣身上化為了可以理解的蒼涼感。長安這條線索,則被徹底刪掉。
“孤島”中的恬然老婦(2)
《怨女》之所以能在臺灣出版,說來也是一段傳奇。它是由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