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在幽暗的走廊裡她的身影閃過,如驚鴻一瞥。
她所在的語文部門,僅有兩個工作人員,另一位叫陳少聰,負責為張愛玲做一些輔助工作。他寫的回憶,最為傳神,不妨引一段如下:
我和她同一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開門之後,先是我的辦公園地,再推開一扇門進去,裡面就是她的天下了。我和她之間只隔一層薄板,呼吸咳嗽之聲相聞。她每天大約一點多鐘到達,推開門,朝我微微一粲,一陣煙也似地溜進了裡屋,整個下午再也難得見她出來。我儘量識相地按捺住自己,不去騷擾她的清靜,但是,身為她的助理,工作上我總不能不對她有所交代。有好幾次我輕輕叩門進去,張先生便立刻靦腆不安地從她的坐椅上站了起來眯眼看著我,卻又不像看著我,於是我也不自在了起來。她不說話;我只好自說自話。她靜靜地聽我囁囁嚅嚅語焉不詳地說了一會兒,然後神思恍惚答非所問地敷衍了我幾句,我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地點點頭,最後狼狼狽狽地落荒而逃。。 最好的txt下載網
“孤島”中的恬然老婦(4)
這類“荒謬劇場”式的演出,彩排了幾次之後,我終於知難而退,沒法再續演下去。魯鈍的我終於漸漸覺悟了這個事實:對於張先生來說,任何一個外人所釋出的善意、恭敬,乃至期望與她溝通的意圖,對她都是一種精神的負擔和心理的壓力。至少那一個時期的她確是如此。
從此我改變了做法。每過幾個星期,我將一疊我做的資料卡用橡皮筋扣好,趁她不在時放在她的桌上,上面加一小字條。除非她主動叫我做什麼,我絕不進去打擾她。結果,她一直堅持著她那貫徹始終的沉寂。在我們“共事”將近一年的日子裡,張先生從來沒對我有過任何吩咐或要求。我交給她的資料她後來用了沒用我也不知道,因為不到一年我就離開加州了。
深悉了她的孤癖之後,為了體恤她的心意,我又採取了一個新的對策:每天接近她到達之時刻,我便索性避開一下,暫時溜到圖書室去找別人閒聊,直到確定她已經平安穩妥地進入了她的孤獨王國之後,才回歸原位。這樣做完全是為了讓她能夠省掉應酬我的力氣。(陳少聰《與張愛玲擦肩而過》)
離群索居已經成了她的“品牌”。陳世驤夫婦都是甚喜熱鬧的人,而“偏偏愛玲難得到他家裡去請安,或者陪他們到舊金山中國城去吃飯”。
有一天,陳世驤在家中宴請張愛玲,特地叫了幾個晚輩學生陪同。座中有人後來回憶,那一天,張愛玲和陳世驤同坐在沙發上,陳世驤滔滔不絕,張愛玲卻很少說話,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聲音又小,好像在自語。無論是聽人講話,還是自己說話,都是眼睛朝上看著,像小孩子一樣的神情。
她只和陳世驤說話,偶爾應一聲陳夫人的招呼,對其他人一概不理——在旁觀者看來,她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見李渝《跋扈的自戀》。。
去過陳世驤家裡兩次後,張愛玲就再不去應酬,任陳氏夫婦怎麼邀請,她都婉言拒絕。陳世驤也只好偶爾以電話問候。
當然,張愛玲也有她獨特的人情味。一次她患感冒,請了假。陳少聰打了幾次電話去問候,又跑去中藥房配了幾副草藥給她送去。為了不打擾她,摁了幾下門鈴,把藥包放在門口就走了。
幾天後,張愛玲來上班了,什麼話也沒說。但陳少聰卻忽然發現,自己桌上有一張小紙條,只寫著“謝謝”兩字,壓在一瓶新買的“香奈兒五號”香水下面。陳少聰不禁生出諸多感慨來。
待人處事如此,倒也罷了,大家見多也就不怪。可是,在工作上與“老闆”的分歧,問題就有些嚴重了。
張愛玲的預感果然應驗了——據夏志清回憶,陳世驤看到她遞交的研究報告,“所集詞語太少,極為失望”。
陳世驤把報告給另外三位學者看,都說看不懂。張愛玲只得重寫,但陳世驤還是說看不懂。兩人因此起了爭執。
一段友情,也就到此中止。
張愛玲,永遠苦惱於這些人際關係!
在研究中心期間,她還接待了一位很特殊的人物——若克蘭?衛基特。
這也是一位傳奇女性,30歲不到,是加州大學一位教授的太太,眼下正在讀博。她研究的課題,是中國人的“女俠崇拜”,連帶也研究中國功夫和女權運動。
衛基特請教張愛玲:為什麼中國人既要求女人“幽嫻貞靜”,卻又很喜歡虛構的女俠形象?
張愛玲認為:*人管女人,要比中國人嚴格得多,隨便外出都不行,於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