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的確如此,即使是學過內家功夫,我的體力依然是比這兩個男子差許多。再說我這人最怕山中的蚊蟲蛇蠍,荊棘芒草,想當初我孤身一人上山尋李卿卿的時候,更是眼一閉心一橫,天天用輕功日夜兼程,虛脫後就地打坐,恢復了就繼續爬,這種經歷實在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陳友諒看了看我死死拽著他的爪子,竟沒有如平常時一樣一邊吐槽一邊甩開順勢和我扭打在一起——不用懷疑,這就是我倆表達親密的方式——可很反常地,他卻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終於開口道:
“那個,丁……”他頓了很久,“敏君。”
“……”直覺上地覺察到了有些不對勁,我不由抿了抿唇,“我在。”
“昨日家師飛鴿傳書與我,說是門派中有些變故。”陳友諒的眼神有些迴避,他的聲音很輕,“所以我想,是我該告辭的時候了。對不住。”
門派中有些變故?
若是換了常人或許就此相信,而我,卻知道如今的陳友諒哪有什麼門派,此番託詞,無疑是一個告別的藉口。
我抓著他的手緩緩鬆開,心裡卻沒有意外,嘴角牽起微笑,語氣卻不由自主地平淡了下來,“跟我說什麼對不住呢,有句話說得好:天下無不散的流水席,這很正常。我還要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關照呢。”
一旁的張松溪聽後不由連連搖頭,一副“唉,沒救了沒救了”的樣子。
說完,我不由低頭苦笑。這一番話既是禮貌又是客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這個不大善於與人溝通的人竟也會打起了官腔。怕是在這數月的形影不離中,也不知不覺沾染了他的影子。
只是,這番話說出,我的心中竟生出了一種極為不協調的感覺,彷彿我與陳友諒之間不該存在任何客套虛假,該是天生打鬧嬉笑無所顧忌……才是。
陳友諒一怔,似是不知道我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一般,隨後,也勉強笑了起來,“哪裡的話,我該謝你才對……這一路上……”
說到這裡,一向巧言令色的他好像說不下去了似的,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時間怔怔地愣在那裡。
我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在別離之前沉默。
就這樣一直沉默。
陳友諒獨自發怔了很久,終於道,“原來,我們倆是無法一本正經地說話的……總之,後會有期罷。”
說罷,陳友諒向我抱了抱拳,然後笑了,露出潔白的兩顆犬牙,那星眸也閃著晶瑩的光,他依然是一副胸有丘壑萬千的老成少年,方才一時的口拙彷彿終究只能是奔湧河流中那小小的一點浪花,曾經晶瑩翻騰過,卻無法阻擋整條洶湧河流的流向。
他轉身,離開。
這個少年的背影是這樣的挺拔,那麼年輕卻有著不符年齡的狡黠與宏圖,平日裡一口官腔八面玲瓏,一手計謀運籌帷幄不在話下,只在私底下與我爭鬥時才露出幾分少年的真性情,卻是壓抑得那麼深,那麼緊。
就讓他這樣走罷。
那麼再見時,或許他已是老奸巨猾的梟雄,那些在少年時的矛盾與稚嫩早已被世態炎涼打磨得無比圓滑,再也不會在佈下陷阱後,卻又因為少年的性味相投而輕易放走獵物了吧。
我一直都在想,像他這般的人物,若沒有什麼目的,怎會甘願跟著我遊山玩水?可這一路上,他卻完全是與我嬉鬧玩樂,正因為有了他,無趣的旅途才生動起來。
就讓他這樣走罷,自此天各一方,趁一切還雲裡霧裡不清不楚的時候。
但是……
就這樣讓他離開了嗎?就這樣在日後因為糾結於他與我朝夕相處的意圖而日日掛記,就這樣在暮年之際還遺憾著未能好好問清他的心意……這種耗費心神的事,我丁敏君才!不!要!
“等、等等!!”心念一定,我朝他的背影叫道,而他已走出了十步左右的距離,聽到我的叫喚,他的背影一頓,沒有轉身,卻只是微微偏了偏頭。
“陳友諒,你……”我看到身旁的張松溪一臉看好戲的神色,剛要說出的話語頓了一下,終究還是大聲說出了口。
不是“你為什麼要跟著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也不是“你能不能不要走”,而是……
“你是不是……喜歡我?”
天地之間的風驟停,時間也彷彿凝固在這一點。
張松溪好像被雷劈到了。
陳友諒的背影無比僵硬。
我撓撓頭,我說錯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