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們應該遠赴異國他鄉,到舊有生活之外,在未知中考察過往,到陌生人當中尋求失落的記憶。最真實的秘密只有在最遙遠的地方才能得到。
日復一日,我與那些蒼山、雲朵、田野與河流默然面對,相顧無語。我曾絞盡腦汁、搜尋枯腸地去描繪山巒的輪廓,雲朵的形狀,夕陽中變幻的光影,卻發現它們如同手心無法握住的夏日雨水一般消失於無形;我曾沉迷於捕捉陽光下跳躍的影子,然而卻永遠無法定格那變動不息的四季。
在那隱匿了星星的夜裡,我躺著面對頭頂,黑暗與寂靜深處的宏大宇宙,思索著過往從來沒有被提起,以後也不會再詢問的問題。
荒野中,我把舊的自我,連同沒有帶走的過去都遺落在那兒。然後獨自一人,不發一言,孑然一身地回來,讓落日的門扉轟然在背後閉合。
終有一天,我要再度回到那裡,再一次,毫無阻隔地面對自我。我將回來——此去經年,也*日,也許下一個世紀,也許永遠不再。然而,請相信,無論如何,在那永恆流逝無窮的時光中,我卻一定會在某個夕陽裡的傍晚,腳下踏著燃燒著餘暉的路途,再度歸來。
'六'
如果人終不免一死,我也希望那是在一個秋天,一場風逝帶走了一個背影,那樣輕而易舉不留痕跡,然後冬天就降臨了。他死在季末充滿凌亂的回憶的紛飛裡,不會再有春天新的記憶來打斷那份從容和安詳。直到他離去很久後,在每個秋天的風音裡,世界往往還能把他握在手中哪怕那麼片刻。
秋風是過渡季節的使者。它帶世界走出盛夏的蔭庇,交到冬天的手裡。它使我們逐漸遺忘了夏天。在這過程中風用聲音洗劫了世界。一年中最後一次降下寂靜,在寂靜中,我們可以撿拾回憶,回首往事。然後年年風起,年年歲歲更替依舊。
風音就像一場亙古的時空錯亂的印記,把年序依次地揭走。這場時節的激流中,你和我,我們所有人都將身不由己地與過去失散,就像在勁風中失散的鳥群。漫天飛絮的往昔中,風雨飄搖的年歲裡,我們終將變得沉默,繼續從風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依然去感動、渴望、沉痛、愛和遺忘,然後在所有遺忘季節無處不在的歌吟背後,人最終能聽見時間在世上走過。
電子書 分享網站
魚和他的七(1)
文/王銳
其實那條河很髒。
這句話寫於十二月三十一日的零點。何魚的部落格。她還是知道了那場賭博。書過關了電腦,在黑暗中灌了瓶百事,似乎是在灌下那條骯髒的河。眯上眼,就著寒寒的月光,在牆上小馬哥的風衣下,一隻煙成了胡思亂想的替罪羊。在夢中菸頭燒了自己的床鋪和下半身,可次日清晨,菸頭卻烙在下鋪小凡的帆布匡威上。
夢生下來就是冰涼的,不在乎你喝的是什麼,哪怕西北風。
雪兇狠地啄著書過的臉,歡快而自負。書過拉開拉鍊,任雪胡作非為。如果此時何魚在他左右,她一定會用食指指著他,語氣強硬,“看,上次感冒就是這樣來的”。書過會目光遊移表情不屑,“不怕冷的方法不是穿厚衣服而是敞開胸懷”。接著何魚嗔怒的手會打在他胸膛上並幫他拉上拉鍊,然後書過把她扯進懷裡,安靜地抱好大一會兒。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時光在門縫悠然一晃,青春就被關進了黑房。書過望了望北方,無數飛舞的白絮不知疲倦。雪悽然了幾千年,撲朔的迷離讓人分不清哪些是離人的眼淚,哪些又是庸人的口水。
街上很多情侶依偎著,撥出的白汽溫暖了彼此的幸福。灼傷人的,也許不僅是自己的孤單,還有別人的幸福。很多人問書過為什麼喜歡低頭走路。“我想撿點錢。”想想真的是明智,低著頭可以有充足的理由無視一切。包括愛情。
紛亂的電線和辦證號碼,冷不丁竄出的人力車和貓,足以證明這裡的沒落。八點左右,一個女孩會在二樓陽臺目光呆滯地刷牙,那猛烈的動作讓人想起AK47巨大的後坐力。“一定是內分泌失調。”早晨經過這吃飯的書過總會感慨。
那破舊的陽臺有隻巨大的魚缸。裡面的魚,眼睛很大,彷彿一輩子都要瞪大眼睛表示對這個世界的驚奇。“真傻,”書過想,“跟我那條魚一樣傻。”
有一次書過看著那魚發了呆,上面有沙啞的聲音:“哎,那個誰!你擋道了!”書過緩過神,發現身後眾多交通工具在抗議。
“你那魚叫什麼?”嘈雜中,語言緩解著窘迫。
“沒名字!它就叫魚!”隱入房間的輪廓取代了沙啞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