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到院中腳步聲響,知崔亮回來,忙披衣下床,點燃燭火到了正屋。見裴琰將崔亮扶至榻上躺下,心中一驚,忙舉著燈燭撲過去:“怎麼了?!”
崔亮笑道:“沒事,一點小傷。”
江慈轉身到房中翻出傷藥,崔亮接過藥粉灑於自己胸前,江慈取過布條,替他包紮起來,見他胸前血跡斑斑,心中一酸,淌下淚來。
裴琰不由一笑。崔亮也笑道:“白天見那麼多屍體不見你哭,這麼個小傷口,你哭什麼!”
江慈回頭瞪了裴琰一眼:“你不是自命武功天下第一嗎?怎麼還讓崔大哥受了傷?”
裴琰正想著這事,便未理會她的出言不遜。
崔亮也點頭道:“相爺,那為首之人的武功,非同一般。天下能在您和安澄合力一擊下逃生的人,並不多。”
裴琰冷笑道:“這京城的水,越來越渾了。”
江慈又奔去廚房,燒來熱水,替崔亮拭去胸前血跡。裴琰轉頭間看見,眉頭微皺,道:“你這毛手毛腳的,明天我安排幾個人過來侍候子明。”
崔亮忙道:“不必了,相爺,我只是皮肉傷,這西園若是人多了,我看著煩。”
裴琰一笑:“倒也是,我就覺得你這裡清爽。從明天起,我就在你這西園用餐好了。”
早朝後,眾臣告退,皇帝卻命裴琰留下。
莊王與靜王不由互望一眼,又各自移開視線,躬身退了出去。
皇帝望著裴琰,和聲道:“朕久聞少君棋力高強,來,陪朕下一盤棋。”
裴琰恭聲道:“微臣遵旨。”行了一禮,在皇帝對面斜斜坐落。
上百手下來,裴琰只覺胸口如有一塊大石壓著,悶得透不過氣,手中的白子也不知該往何處落下。皇帝長久凝望著他,飲了口茶,微笑道:“你是心存敬意,不敢與朕廝殺過劇,不然,倒也能下成和局。”
裴琰壓住心頭的不適,起身束手:“微臣不敢。皇上棋力浩瀚深遠,微臣萬萬不是對手。”
皇帝朗聲一笑,站了起來,負手望著窗外的梧桐,悠悠道:“年青一輩之中,你的棋力是首屈一指的了,有些象―――”
裴琰額頭沁出微微細汗,神色卻仍平靜,呼吸也仍細密悠長。
皇帝良久方續道:“觀棋知人,你心思慎密,處事鎮定,顧全大局,性格又頗堅毅,倒比朕幾個兒子都要出色。”
裴琰忙跪落:“微臣不敢。”
皇帝過來將他拉起,卻握住他的手不放,見他神情恭謹中帶著一絲惶恐,微笑道:“你不用這麼拘謹,這殿內也無旁人。”
他鬆開手,步到案前拿起一本摺子,嘆道:“若不是出了使臣館這檔子事,朕本是要派你去玉間府,代朕到慶德王靈前致祭的。”
他似是陷入回憶之中:“當年文康太子暴病而薨,先帝屬意由朕繼承大統,知朕的那幫子兄弟定會作亂,大行之前召了慶德王入宮,一番叮囑,命他輔佐於朕。後來‘逆王之亂’,若非慶德王、董學士、薄公及你叔父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天下百姓,還不知要受多久的戰火荼毒。慶德王這一離世,朕又少了一位肱股之臣,也少了一位知己。唉―――”
裴琰默默聽著,只覺皇帝的話凌厲如刃,刺於他內心最深處,傷口處似有幽靈呼嘯而出,卻又被那利刃的寒意凍結成冰。
皇帝嘆道:“你叔父當年於朕有輔佐之功,後來的月落作亂一案,朕非是不想保他,只是事涉兩國,只能讓他做了替罪羊。現在想來,朕實是有些對他不住,他在幽州也吃了這麼多年的苦,等桓國之事了結,朕會下詔赦他返京的。”
裴琰忙行禮道:“叔父自知有負聖恩,不敢有絲毫抱怨,他在幽州修身養性,頤養天年,倒是他的福氣。”
“嗯,子放倒是比朕清閒,當年朕與你父親、叔父三人笑遊江湖,就說過,唯有他才是真正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真是絲毫不差。”
裴琰恭謹笑道:“叔父信中,也一直訓誡微臣,要臣做一代良臣,用心輔佐聖上,代他盡未盡之忠,報未報之恩。”
皇帝欣慰一笑:“裴家世代忠良,實堪褒揚。朕想追封你父為‘定武侯’,不日便有恩旨,你用心查好使臣館一案,先跪安吧。”
內侍進殿,跪稟道:“啟稟皇上,衛指揮使求見。”
皇帝似是很高興,眼角也舒展了幾分,笑道:“快宣!”又向裴琰道:“你去吧。”
裴琰踏出延暉殿,見衛昭由廊角行來,一身